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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草屋(上)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说过这话。

这个记仇的。

“那又如何,”我说,“我学着滑稽戏的优人台词说的,又不是说你。”

太上皇仍冷冷看着我,正要说话,牛车忽而停下。

我听到了李郎中招呼我们的声音。

“郎君还在发热,赶路是不成的。”他说,“老夫在三里之外有一处草舍,平日里若是在外看病赶不及回城,就在草舍里落脚。郎君娘子若不弃,就在那里住两日,如何?”

这自是大好,我和太上皇相视一眼,随即连声谢过。

那草舍是个僻静的去处,前面栽着桑树,后面栽着梓树。旁边还有菜地,里面种了好些菜。

马车停下之后,阿成抓着鸡放到鸡舍里。我这才发现,他竟是把昨日剩下的那只活鸡带来了。

“屋里有粮米,阿成要到附近村子里收药,跟你们一道留下。”李郎中道。

我们谢过了李郎中,他叮嘱一番,带着阿善离开了。

这草屋,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可烧火做饭,一间可住人。

一应陈设都很是简朴,住人的屋子,只在地上铺了板子,上面铺上稻草和席子,就算是一张通铺大床。

阿成说:“平日里,我等若住在这里,就在这通铺上凑合睡一起,倒也不挤。”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大概是看我盯着那通铺盯了好一会,觉得我担心这里睡不下。

他着实多虑了。实在睡不下,有人可以睡地上。

至于太上皇,他与刚出城时还有精神挑剔我遣词用语的情形不同,现在,他躺在那铺上,一下就昏睡过去。

阿成摸摸他的额头,又给他把了把脉,皱起眉。

“怪我。”他说,“郎君昨日是累过了头,这才又发起热来。我见他昨日也没吃什么东西,养伤之时,这都是大忌。先生也是此虑,故而让我将那只鸡带来,给郎君养养身子。”

我讶然,看向门外的鸡舍。

“那不行。”我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道,“这鸡是病人送给你们的谢礼,怎好让他吃了?你拿回去,替我谢过先生,说他的心意我们领了。”

阿成忙道:“先生还说了,娘子若想让郎君快些好起来,便切莫推辞。他还给了我一些药材,让我交给娘子。”

说罢,他将一只纸包拿出来,道:“先生吩咐说,郎君这是亏了血气,这些补药和鸡一起炖了,今日就能好起来。”说罢,他却挠挠头,哂然,“可先生忘了,我不会杀鸡,娘子也不会。”

我讶然,道:“昨日,你不是帮许郎杀了鸡么?”

阿成道:“那差不多都是给许郎打下手,他让我把鸡按住我就按住,让我拔毛我就拔毛。我可不敢动刀子,杀鸡剖鸡都是许郎做的。”

我看着他,想起了昨日太上皇对着烤鸡无动于衷的样子。

“那么你今日能帮我杀鸡么?”我咬咬牙,心一横,道,“昨日帮他做了什么,今日还做什么。”

阿成愣了愣,讪讪。

“还有一事。”他挠着头,“我忘带刀了。娘子要杀鸡,不若等我去收药,顺便跟村人借把刀回来。”

我沉吟片刻,转头看向榻上的太上皇。

他闭着眼睛,睡得不省人事。那把剑,仍放在手边。

“不必了。”我卷起袖子,“有现成的。”

——

太上皇这一觉睡得很长。中途,我将他叫醒,让他吃了一碗鸡肉熬的药羹。

他那时额头仍烫,睁眼之后,目光却仍锐利。发现面前的是我,旋即收敛下去。

我用勺子勺了,递到他嘴边。他张口,吞了下去。

少顷,忽而想起什么,盯着碗里。

“哪里来的鸡?”他问。

“我杀的。”我淡淡道。

他露出讶色,还要再问,我不耐烦道:“你吃不吃?快吃。”

大约是因为烧得有些迷糊,他不多言,低头继续吃起来。

我一勺一勺喂着,忍不住朝他的脸上瞥去。

他的眉毛修长而英气,平日里,让人觉得威严不可逼视。而此时,他低着头,眉毛和高高的鼻梁显出了柔和的线条,和烧得有些泛红的脸颊相称,竟透出些柔弱之感。

忽然,他抬起眼来。

我收回目光,催促道:“快吃,吃了便睡,李郎中说了,你要好好休养。”

此时的他颇是听话,吃饱了之后,果真躺了下去。

不过他却似乎仍不放心,看着我。

“你把门关好,仔细听外头动静。”他说,“若是不对,即刻叫醒我。”

我说:“知道了。”

他闭上眼睛,旋即又沉沉睡去。

那药羹很是有用,他发了一身的大汗,很快退了热。

这一觉,他直到黄昏才醒来。

我正在菜地里摘菜,他走出来,看着我,露出讶色。

“你在做什么?”他问。

“给李郎中的菜地拔拔草。”我说,“顺便摘点菜做菜汤。”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菜,少顷,道:“你会做这些?”

“为何不会。”我说,“从前在山里避祸的时候就常做,又不难。”

说罢,我站起身来,看着他:“饿了么?”

他点点头。

我带着他走进庖厨里,指了指灶台上的罐子,道:“这都是你的,李郎中说,你今日就吃这个,莫再劳累受凉便是。”

他“嗯”一声,没有动,却看着我:“你先前说,鸡是你杀的?”

我点点头:“杀了一整只。有半只让阿成带回去给李郎中和阿善了,另外半只炖了你的药羹。”

他似听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吃了么?”他问。

“我不吃。”我指指锅里,道,“我吃菜汤。”

他眉梢一动,正要说话,我打断道:“还有一件事不曾告诉你。”

“何事?”

我指指柴垛上晾着的剑:“杀鸡的时候缺了刀,我见你的剑砍人时锋利得很,便借用了。不过我都洗干净了,你可看一看。”

他一愣,随即走过去。

我以为他要说我不该用那高贵的兵器杀鸡,却见他只是看了看,把剑收进了剑鞘里。

“那些内脏,也是你处置的?”他忽而问道。

我想起来那些血糊糊的东西,带着温热,被我拿在手里的感觉,只觉原本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之感又翻涌起来。旋即起身,跑出门外去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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