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百家宴（中）

舞台上，鲁越完全没有因为这一段没经过老师的正式指导而放不开，大大方方地带上了贾宝玉得知要迎娶林妹妹时那种欣喜、期待的神情：

“我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数遍了指头把佳期待。总算是，东园桃树西园柳，今日移向一处栽。此生得娶你林妹妹，心如灯花并蕊开。往日病愁一笔勾，今后乐事无限美。”

“这是红楼梦啊！”

“对的，越剧。”

“唱的贾宝玉。”

“是的是的，贾宝玉。”

“嗓子真当好。”

很快就有几个老阿姨听出她唱的什么，议论纷纷。

“这个芽儿练过的。”

“个么肯定的，一听就听出来的。比大人唱得还要好。”

“动作也是。”

“是的是的，唱小生的，难得难得。”

鲁子敬暗暗汗颜，鲁越压根儿就没练过这个戏的动作。说来也怪，平时不怎么愿意站直的鲁越，只要一开唱，身体居然挺拔了几分；她原本就个子高又苗条，这一挺，气场跟范儿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这或许就是戏曲的神奇之处。

他分明看到，围观者的赞许让先前五音不全的那个女生神色复杂——几分不服，几分不解，又有几分无奈——完全听不懂鲁越在唱啥，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唱得确实不如。或许，戏曲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一曲《金玉良缘》唱罢，原本乱糟糟闹哄哄的小舞台周围竟响起了阵阵掌声，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鲁越很享受这掌声，嘴角上翘，从容下台。

当然，鲁越唱得还是有不少瑕疵，比如“寒夜挑灯把谜猜”一句里的“把”字，就是唱出来后先顿一下，再跟一个先向上在下滑的大拐弯转音，唱出来就是“把，啊~~~谜，猜。”

在《五女拜寿》大姑爷那段《怼妻》中也有一句：“你怎能颠倒黑白胡乱讲，严相国本是当朝大忠良”的“大”，也是个极为相似的大拐弯转音，唱出来是“大，啊~~忠，良。”

贾宝玉和大姑爷俞志云都是徐派。在唱这两个大拐弯转音时，往往还得配合摇头晃脑、得意洋洋的动作神态，特别能体现徐派的意气风发。但鲁越在这两个下滑音的拐弯幅度和力度上就呈现得还不够，在家里练习时有几次直接就轻描淡写平平淡淡地划过去了。

鲁子敬朝工作人员那边瞥了眼，没错，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家娃的实力；不露一手，又怎能让你们重视起耳麦的事情？

百家宴是在周六傍晚4点半开始。当天下午，鲁子敬和姜小柔兵分两路：姜小柔在家给鲁越化妆——分别在鲁越和鲁默脸上了两次后，姜小柔基本掌握了简单的小生妆；鲁子敬则来到现场，重点落实节目和耳麦。

他找到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的小哥，询问有没有耳麦。对方一脸纳闷：“还要耳麦？哪个节目要耳麦？”

鲁子敬：“第18个，越剧《回十八》。”

小哥：“没人跟我说过啊……”

鲁子敬顿时就要原地炸毛。他强压下火气，在微信上给社区负责百家宴的人留言，说到现在耳麦都还没到位。

几分钟后，社区负责人就骑着电瓶车来了。

鲁子敬立刻迎上去开门见山：“还有不到2个钟头，耳麦怎么办？”

社区负责人：“我来协调我来协调，应该是有的，可能是没说清楚。”

鲁子敬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在那里左右打电话。

20分钟后，一个女子匆匆赶来，交给负责人一个袋子，又匆匆离去。负责人把袋子交给音响师。鲁子敬看到音响师拿出一套耳麦和发射器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没错，只是一半，因为耳麦还要调整，不一定就能跟音响匹配。

鲁子敬又凑过去问：“耳麦是要测试下？”

小哥：“是的，要等一等，我先调试别的。”

鲁子敬：“能不能先调试下耳麦，如果不行我们还有时间换。”见小哥不大情愿，鲁子敬立刻看向社区负责人。

负责人走过来说：“先看下耳麦吧，其他的来得及，应该都没问题的。”

见她发话，小哥才答应下来，打开接收器调试了几下，就让鲁子敬拿着耳麦跟接收器去台上看他手势。鲁子敬到了台上，看到小哥示意开始，就拿起耳麦对准小话筒，清了清嗓子。

场地的大音响里立刻响起清晰而剧烈的一声咳嗽，把鲁子敬吓了一跳。

小哥：“唱两句！”

“啥，还得唱两句？”鲁子敬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为了我家小生豁出去了，大大方方地开唱：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这一开嗓，浑厚而富有磁性的中音，唱出了与原唱截然不同的味道，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小哥在场外喊：“继续，走动一下，试一下不同位置的接触。”

鲁子敬就这么拿着耳麦继续往下唱：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带笑意。”

一曲唱罢，耳麦没出状况，接收顺畅。跟鲁越视唱一样，鲁子敬也赢来了稀稀落落的掌声。他走下台来把接收器跟耳麦递给音响师小哥。小哥接过，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鲁子敬心说果然尊重和重视是建立在实力至上。

4点，姥姥就带着老年歌舞团的队友们来到现场，清一色鲜红金丝绒长款演出服，要多扎眼有多扎眼，或许老年人就喜欢这种浓墨重彩。她们占了宴会现场中段靠近一侧的一桌。姥姥没看到鲁子敬，鲁子敬也就没主动过去打招呼，跨上电瓶车赶回家去接鲁越。

回到家，鲁默正嚷嚷着要去吃百家宴，还一个劲的念叨：“怎么还没化完，都已经好久了，我都饿了……”

鲁子敬过去揉搓了他一通，说这就带你去。

这时鲁越也化完妆了，白面红彩，呲牙一笑，颇为喜感。

鲁子敬装好鲁越上台要用的帽子戏服短靴扇子，招呼一声：“目标百家宴，出发！”

“出发！”鲁默把水壶往身上一挂，立刻跟上。

鲁子敬带鲁越，姜小柔带鲁默，两个电瓶车各拉一个娃和一半东西，一前一后奔赴现场。

4点半，鲁越一家准时来到。现场已是人山人海，有拖家带口参加百家宴正在找座位的，也有闻讯而来围观凑热闹的，人气相当高。

姜小柔看了看现场：“幸亏在家里化了妆，这里连个安静的地方都没有。”

鲁子敬见天色渐暗开始起风降温，就说：“要么到里面去？”

鲁默突然大叫：“我看到阿婆了！”说完就朝大棚里面冲过去，拉都拉不住，一下冲到姥姥身边，盯着桌上各种各样的菜。

姥姥把他揽在身前。旁边的爷爷奶奶们一个劲的夸他可爱。

姜小柔和鲁越原本也想跟进去，一进大棚，两人就退了出来。

鲁子敬：“怎么啦？”

鲁越捂住嘴和鼻子：“太臭了！”

姜小柔：“有人抽烟。乌烟瘴气。”

两人回到花坛边，姜小柔先带鲁越去马路对面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开始给她换戏服。

这时主持人来了，一身闪亮的小礼服。鲁子敬惊讶地发现，主持人竟然就是下午给音响师小哥送袋子的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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