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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百里元时


百里元时眸色冰冷:“出去。”

秦无疏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陆温连忙快步上前,绕过屏风,兄长似乎还睡着,睫毛浓密,呼吸均匀绵长。

她探了探脉搏,虽脉象时强时弱,并不匀净,大约只是外伤所致,内里无大碍。

只要入了北弥,悉心调养,总有一天是养得过来的。

她诊脉毕,松了一口气,又仔细端详起兄长。

他如今身份贵重,穿的是一袭月白圆领锦袍,贵气逼人,只是面色无比苍白,神情也憔悴至极。

像是时常梦魇,多日难以安枕所致。

夏日暖融,帐中所用衾被,多以莲湖郡织造所,所供的细蚕丝织就而成,轻薄绵软。

她揭开锦被,从肩颈至脚踝,一寸一寸滑过去,果真叫她摸到了腿上那块疤。

她不敢掀开他的衣物去诊治,却清楚的知道,那一处,腿骨被人卸去了。

时隔半年,再见兄长,她又想哭了。

只是外间还有外人在,她不敢大声的哭,只是眼眶蓄起泪光,忍着不叫眼泪掉下来。

听见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温连忙抹干了眼泪:

“归远侯并无大碍,你为何不叫秦将军前来探视。”

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掠过书案前那盏昏黄的烛火,冷声道:“你该走了。”

陆温啊了一声,委委屈屈的,与他对视一眼:“我……不想走。”

百里元时那双冷淡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似有疑惑。

忽然,她的肩膀微微上下耸动着,一阵极力压低的细微哽咽声,落入他的耳畔。

“我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吃的,我很饿,很困,还很想哭。”

百里元时:“……”

他不说话,陆温也不说话,只背过身子低低的抽泣着。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两年来,第一次见兄长,那种失而复得,满心欢喜的心情。

她只能借用眼泪,倾诉出来。

百里元时眉头轻蹙:“你之前住何处?”

这两日,她翻越高山,穿越密林,向来是渴了掬起两捧溪流,饿了便摘些树上的野果子吃。

足足等到今日,才寻得机会,偷偷溜入防范严密的车队。

陆温默默流着眼泪,哽咽着说:“先前,以天为被,以地被席。”

百里元时冷冷道:“你不是秦家亲卫么?”

陆温拔下玉簪,显露真容,粉黛未施,朱唇未点,如绸如缎般的墨发,随意倾泻于肩。

即使她长途奔波了三日,已然疲惫至极,神情憔悴。

纵使她并未妆扮,不作缀饰,忽明忽暗的烛火照拂下,她眸底泪光盈闪,宛如落雨之花,雾隐之月,掩不住的凄楚怜人。

“我是真正的昭和郡主,是他之胞妹。”

他并未起身作礼,只是低眸瞥了她一眼:“真正的昭和郡主,不该现身此地。”

陆温埋着头,低声道:“我想陪着阿兄走完这段路,哪怕是死。”

北上之路,危机重重。

每时每刻,都会有新的变数。

哪怕北弥指定了要她,她依旧被裕丰陛下换了下来。

裕丰皇帝绝不会轻易放他们入天门关。

他语气清寒,辩不出悲喜:“别叫其他人发现你的身份。”

陆温心中欢喜,唇边溢出甜丝丝的笑意:“多谢卫长大人。”

他扭开脸,不再看她,只说了句:“还不走?”

陆温鼻头一皱,嫌恶道:“和臭男人住一起,我不要。”

和亲的车队约莫已经行入了琅琊郡,琅琊郡多山少溪,官道并不易行,秦无疏遂令全军就地驻扎,搭设营帐。

秦无疏领了主将的差事,自然是一人一帐。

春风卫来历神秘,虽表面编作了羽林卫中,特地看守归远侯的独立卫队。

可终究不能差别行事,除去他这个卫长,余下春风卫,也是数人共憩一间营帐,连成一排,倒头便睡。

她虽西北行军时,也不顾男女之防,与将士们同住一帐。

可每每被兄长发现了,总是要提起她的领子,狠狠一脚将她踹出军营。

更要紧的是,她的出现,越少人知道越好,越是无人注意她,于兄长最安全。

宿在兄长的营帐,是最佳的选择。

至少,她信任兄长,仰赖兄长,还可以贴身照顾兄长。

百里元时漠然看她一眼,冷冷道:

“所以,你想和这个重病缠身的臭男人住一起?”

陆温轻轻哼了一声,嘟囔着小嘴:“好吧好吧,我去求一求小秦将军,反正小秦将军曾经求娶过我,我和他住一块,想来他是不会对我起歹心的。”

那人僵了一下,没说话。

陆温见他不答,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我我我,真的去找小秦将军了。”

他背过身,懒得理她。

陆温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捋了捋头发,束起发簪,美丽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凌霜花,光辉耀目。

陆温拔腿往外走,正待要掀帘帐时,她眨了眨眼睛,语气里满满都是恳求的意思:

“明天,我可以过来看望阿兄吗?”

“入夜后,再来。”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陆温终于觉得堵在心口的那股气稍稍舒服了些,也不纠缠,掀起帘子,便准备往帐外走。

忽然,睡梦沉沉的陆衍,痛苦的嘤咛了一声。

这一声,颤得陆温的心都快碎了。

她连忙回头,快步踏入屏风后,紧紧握住陆衍的双手,再次蓄起泪珠。

“阿兄,阿兄。”

她眼尖儿,一眼便瞧见了兄长颈下三寸,有一道青紫淤痕。

刚刚还没有的。

她气的想笑,用余光瞥了瞥旁侧不动如山的男人。

这种掩耳盗铃的法子,真的会叫她忍不住狠狠打他一顿。

只是现在还不行。

万一,打不过呢,自己吃亏了怎么办?

就算她气的咬牙,也只敢默默咬着牙,声音细弱的,像只夏夜里的蚊子。

“我,我就想和阿兄待在一处。”

百里元时指了指被陆衍霸占的那张可供收缩的行军木床,又指了指屏风外头的那张木制小榻,淡淡道:

“你预备睡哪。”

因是随地驻扎的营帐,待休整完毕,又要拔地而起,重新赶路。

陆温抬头看了看四周,因是军中营帐,不像西屏郡那般空旷明亮。

昏暗窄小的营帐内,只有一张红木案几,案几上点了蜡烛,火苗微弱,后头便是一张一人宽的小榻,再往后,便是屏风后的陆衍。

陆温小心翼翼的指向外间的那张小榻:“我睡这个。”

“那我睡哪儿。”

陆温又指向不远处秦将军的帐篷:“那儿。”

百里元时冷笑一声:“陛下旨意,归远侯去哪,我去哪,不得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陆温噎了一下,为难道:“那这儿呢?”

她指了指陆衍身下的那张小榻。

一扇屏风,一床一榻,外加百里元时白日又要处理公务,小榻前还放了一张书案,已是十分拥挤。

那陆衍的床,也仅一人可卧罢了。

百里元时面色不善:“你安排的倒挺好。”

陆温自觉无理,莹白指尖转向营帐地面,很是铿锵的说了一句:

“我睡地上!”

百里元时没说话。

陆温撇了撇嘴,快要哭出来似的:“你……你既然不欢迎我,那我还是回去和小秦将军睡一处吧。”

他嘴角抽了抽:“我睡地上。”

陆温愣了一愣,就看见他扯起一块布,铺在地上,端端正正的,合衣而眠,稳稳闭上眼睛。

陆温也躺上小榻,侧过身子,怔怔的看着百里元时的背影,愣了许久。

“饿不饿。”

他闭着眼睛,声音很淡。

陆温意识到在问她,还没回答,肚子很应景的咕咕了两声。

陆温一手掩面,叹了口气:“还……还行。”

“吃什么。”

陆温激动的鼻子都快发酸了,说:“吃什么都可以吗?”

“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云片糕。”

云片糕酥软香甜,配以青梅饮,简直夏日必备。

“没有。”

陆温努了努嘴:“那,山楂糖,玫瑰糕呢?”

“没有。”

陆温很是无语:“那你们营帐里,都有什么?”

他坐起身子,漠然道:“馍饼,烧酒。”

陆温不肯吃这些,也翻起身,拽着百里元时的袖子撒娇,嘟囔着嘴巴:“我知道,淮安郡主的车驾上,必定预备了这些的。”

百里元时纹丝不动,幽幽凉凉道:“你是叫我去偷?”

陆温浮起柔柔一笑,仿若桃花初绽,粉颊梨涡若隐若现,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勾出万般柔情媚意,看得他险些移不开眼去。

“可是,我真的好饿,而且,我只爱吃这个的。”

他面无表情的朝陆温投去冷冷一瞥,语含不屑:“娇气。”

说罢,拂袖便走。

支走了百里元时,四周陷入静谧。

陆温神色清冷漠然,迅速奔至兄长面前,翻看舌苔,再次号起脉来。

脉象虚浮,时强时弱,弱是因毒,中的是离魂散,此毒状如风寒,头脑不甚清明,叫人昏昏沉沉的,只想久久睡他一觉。

她此次远赴北弥,并未提前准备什么,除却去工匠铺子里挑了件称手的兵器,一应药物,只带了些益气补血的丸药。

她想了想,喂陆衍吃了一颗修补元气的归元丹。

她伏在榻上,静静等兄长醒来。

陆衍半梦半醒之间,见是陆温,只以为是产了幻觉,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喃喃道:

“阿云嫁人了,是个大姑娘了。”

陆温伏在他的胸膛,喜悦涌上心头,鼻尖却是一酸:

“阿兄,阿云不想嫁人,阿云只想陪在阿兄身边。”

他微微一笑:“殿下他,对你好吗?”

陆温猛然一震,反复揣摩他言语之意,心中仿佛有什么未解之因,如火如苗般轰然炸开。

“阿兄,阿云嫁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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