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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忆往事


“孟,孟大夫……您好。”林悦试探着开口。

那老医生见去路被她挡住,和善笑道:“姑娘,你是哪床的家属呀?不好意思,平时见的人太多,想不起来了。”

“我姐姐……陈思。”林悦犹如梦呓般说出这个名字。

孟医生皱着眉想了想,忽然一愣,脸色刷地白了几度,声音也冷淡下来:“现在住院的病人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你要是钻空子混进来的,尽早出去,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2010年,陈思在这层病房住院两个月,出院后常常找您开药……她那时候20岁,长发,总穿一身白色布裙子,是大学生,有抑郁症和焦虑症。请问,您还记得她吗?”林悦道。

孟医生脸色拉了下来,扶着额头试图从林悦身边挤过去,嘴里念叨:“都这么些年了……怎么这会儿倒都来找她?”

“还有人找过她?”沈溪脱口而出。

“哎呀……我要去查房了,别挡道儿!”孟医生挥舞着病例簿赶走围绕在她身边的两人,“我不记得了!”

“之前找您打听的那人是不是30多岁一个男人?自称……陈思的爱人?”林悦在孟医生身后紧追不舍。

陈医生一愣,没有说话,但林悦已经明白她这是猜对了。

“那男人叫冯森,是我姐夫,他……两周前被杀害了。”她一字一顿说完,声音颤抖着补充,“孟大夫,我只想问一问姐姐去世前的事,找到杀害姐夫的凶手。求求您了……”

终于,孟医生放慢了脚步,头也没回地撂下一句:“9点,楼下咖啡厅见。”

直到目送孟医生进了病房,林悦才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个不停,而一旁沈溪正用幽怨的眼神盯着她,好像她是一个残忍剥削他的资本家。两人饿狼似的奔去医院里的咖啡厅,叫醒昏昏欲睡的服务员,把菜单上还能做的三明治、热狗、蛋挞点了个遍,还要了两杯冰美式。

等到了两人吃饱喝足,在咖啡因作用下瞪着黑眼圈干熬许久,终于看见孟医生姗姗来迟。

“你们手机给我检查一下,放心,我只是看看有没有干偷偷录音这种事。”孟医生一开口就是个下马威。

两人乖乖上交了手机,随即被孟医生按了关机键。看着手机屏幕黯淡下来,她长叹一口气,道:“其实,我记得陈思这姑娘,毕竟当年出了大事。但是之所以一开始不和你们讲,是真的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我明年就退休了,想清清静静离开这儿。唉……那年,她是离开我们医院不久就在旁边的青年园溺死了,警察来调查过很多次,影响特别不好。许多患者病情都加重了,怀疑我们的治疗能力……所以,当时的领导不准我们接受采访,更不准对外提起这姑娘。”

“所以说,我姐就是在青年园的荷塘里……”林悦无论如何说不出死亡的字眼,只觉得喉头一哽。

孟医生点点头,目光一凛,道:“你们说那个来找我打听陈思的男人……被杀了?凶手一点眉目都没有?”

林悦摇摇头,道:“目前唯一线索是有人在青年公园荷塘边捡到过东西交给他,导致他去江南调查结果被害。凶手很可能和我姐有关……所以,我需要您尽可能回忆我姐去世前后发生的事。”

“我记得也是这个时节,那天傍晚快下班她才来找我开药,状态不好,我还纳闷上个月明明都快停药了,怎么突然就严重了……”孟医生凝视着林悦那和陈思轮廓神似的脸,陷入了回忆。

2010年6月30日,同样的夏日傍晚,陈思坐在门诊窗户边的诊疗床上,两条瘦削的腿垂下来,不停晃荡着。只不过两周不见,孟医生就发现她瘦得厉害,脸颊凹陷,眼睛显得更大而突兀,甚至给她开了检查甲状腺功能的单子。

作为精神科医生,不仅要用西药治疗,也要和病人交流沟通,开解他们心中的郁结。可是,陈思只是说自己学业劳累,过了期末考试和男朋友去海边旅行,一切就会好起来。只是她重复性晃腿、抠手指、眨眼等强迫性动作令孟医生判断她的焦虑症愈发严重。

孟医生认得她的男友,因为他总陪她一起开药,只有今天没来。那孩子长得不错,脾气还特别好,总是贴心地帮助陈思开门、拿药、提包,行为绅士有礼。

“我可以开两个月的药吗?”陈思垂头,怯生生道,“放,放暑假了,我要回老家。”

“最多开一个月,我要根据你病情增减药量。”孟医生道。

孟医生见她出门的脚步有些踉跄,但碍于后面排队的人很多,也没有多过问,只当是临近期末学习压力增大导致的焦虑。

过了半小时,她去洗手间,看见陈思抱着一大摞药盒挤出排队的人群。这时,一个男人从后面探出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可以确信,那人不是陈思的男友,因为他明显更高更壮实。但是,陈思却停下脚步,和那男人交谈起来。可只过了几秒钟,陈思就使劲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走了,留那男人站在原地许久才离去。

孟医生虽觉得有些暧昧和蹊跷,依然甩甩手上的水珠就走了,毕竟年轻人之间发生感情纠纷是最不意外的。

第二天上午,刚上班不久,就有流言在医院里传开了,说是青年园的荷塘打捞上来一具女尸,是被遛弯的老人发现的。发现的过程也渲染的极其恐怖:在荷叶间浓稠水面上漂起女人雪白的裙子,有黑长卷曲的头发缠绕荷叶长茎,像有生命一样不断蔓延。

因为在岸上草丛发现了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盒和处方,下午警察就来了医院。

“……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叫陈思,是在你这里治疗的病人。”警察冷着脸问询,“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作为最后一个被证实与陈思有长时间接触的嫌疑人,孟医生只得提供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警察又问起陈思昨日是否有什么异常,病情有没有加重,是否一直有自杀倾向。

孟医生如实告知,陈思病情这几天又加重,不排除有自杀的可能。同时,她也提到了昨天在取药人群里目击的那位陌生男人。然而,当时距离远,又拥挤,她只记得那人头发浓密漆黑,身材匀称结实,手臂黝黑,但没看清脸,也没标志性特点,所以即便看到本人也指认不出。医院监控那时并非全方位覆盖,并未拍到那人身影。再加上,排队取药确实容易因为插队、拥挤起小摩擦,所以警方最终把这人当做和陈思偶遇的陌生人忽略了。

看着身着制服的警察进进出出,病人间惶恐情绪大肆蔓延。有妄想症患者甚至举起椅子、扫把挡在楼道口,对着警察大喊大叫,吓得焦虑症患者晕倒在病房门口。门诊楼里还有不少病人和家属听说有病人死在不远处的公园里,纷纷退号转院。于是,警察走后,院长下令封锁陈思之死的消息。

后来,陈思还是被认定为自杀。这件事也被埋藏在她心底,虽然偶尔想起了觉得蹊跷又惋惜,但还是被家中琐事缠绕,渐渐遗忘了。

直到去年春天,她正在特需专家门诊坐诊,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刚想回家,突然有个黑影挤进门,并轻轻把门关严了。她原以为是想加号的病人,可看见那人的脸又觉得眼熟。

“孟主任,您还记得我吗?”男人朝她深鞠一躬,脸上浮现出悲哀又礼貌的微笑,“我是陈思的爱人,冯森。”

一瞬间,多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她只觉得眩晕。

冯森和她聊了许久,只要谈及陈思,眼睛便闪起了光,亮晶晶的。他原本以为陈思是自杀,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甚至大学都念不下去,感觉人生的支柱已然坍塌。后来,他无意中得到了陈思并非自杀的证据,但还需要医生帮助回忆当年细节,不然显得有些牵强附会。

她始终记得,冯森凝视着诊室窗外一抹血红残阳,呢喃着:“我本是个没有来处的孤儿,性格从小就孤僻,考上大学后更加颓废迷茫,后来被确诊抑郁症。我和陈思就是在六院相遇的,没想到爱情成了治愈我们病痛的良药。和她在一起,我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是我的天使,我的缪斯,我的女神……她去世,也把我一半灵魂带走了,从此人生只剩下归途。现在,我活下去唯一的目的就是查清楚她死亡的真相。说实话,我不相信她会自杀,因为我们那时如此相爱,就算病还没好,也不至于和我不告而别,一句遗言都不留下!我一直恨自己,为什么那天偏偏去超市干促销,没去医院陪她开药。我就是想多赚点钱,暑假带她去海边,没想到……”

她清晰看见,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冯森棱角分明的脸颊上滑过,可是他却没有抬手擦拭,目光始终盯着窗外青年公园的方向,手紧紧攥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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