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写休书。
惠雄斩了问柳头颅,到祁聿怀进院时,孟老太太吓得失禁之事被惠雄挑破,因为不堪受辱,便撞死在了惠雄剑下。
禁卫军冲进去刹那,人质尽数被割喉,只有几人幸免。
那些无辜的尸体中,最小的祁婉星才九岁。
她母亲罗夫人悲痛欲绝,在下葬祁婉星时对祁聿怀又打又骂。
“你的杀母之仇,搭上了侯府那么多条人命,你如今高兴了吗?得逞了吗?”
祁聿怀被扇得脸颊红肿,昔日傲骨碎为齑粉,形容憔悴自责,不知所措。
祁盛失去了两女一儿,罗夫人不仅没了一双儿女,日后更要守寡到死。
怎么可能不恨。
“杀死你女儿的不是他!”
众人都沉默,若眠不能。
祁聿怀也失去了祖母和姊妹兄弟,他也是苦主,不该被当成杀人凶犯。
“死的怎么不是你!”罗夫人目眦欲裂,“是你害死了惠氏,分明是你害死了惠氏,苍天无眼啊!”
若眠护在祁聿怀身前,任罗夫人打骂。
她的眼神望向不远处的祁盛、文姨娘、二房一家。
他们的脸上却只有冷漠。
和罗夫人一样,他们也觉得祁聿怀和若眠才该死。
惠雄的目的,达到了。
祁聿怀沉溺于浑浑噩噩,无法再胜任员外郎之职,辞了官,闭门不出。
所有人都觉得祁聿怀会平步青云,拜相封侯,可他却仅仅止步于此。
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祁嗣延在缉拿叛军之夜有勇有谋,大义灭亲,荣升为禁卫军中郎将。
府里人对祁聿怀无休止的谩骂虽有秦嬷嬷的嘴撑着,可还是被祁聿怀听进了心里。
若眠扔了所有瓷器,锁了所有金钗利刃,连帷幔都点火烧了。
可还是让祁聿怀找到了自戕的办法。
他沐浴时趁若眠给他找衣裳淹过自己,还吞过若眠的圆头木簪。
有一次若眠实在没忍住,就和罗夫人院里派过来辱骂祁聿怀的小丫鬟扭打在了一起。
祁盛只家法伺候了若眠。
甚至祁聿怀金库的钥匙也在祁盛默许之下被孟夫人抢走了。
祁聿怀心里觉得亏欠,什么都愿意给她们,哪怕是命。
若眠又气又怄,边哭边寸步不离地跟着祁聿怀,生怕一不留神他又撞墙。
那晚,若眠默默开始收拾包裹。
祁聿怀嘴周一圈青茬,双颊略有凹陷,神色不安地望着若眠忙碌的背影。
是了,她要走了,她该走了。
若眠拎着收拾好的包裹走出里间,祁聿怀在她回身那一刻别开了头,默默望着窗外白霜一样的月华。
“你还是打算一句话都不说吗?”
祁聿怀暗暗攥紧了圆椅扶手,没出声。
“你现在也觉得你当初不该选择报仇,一家子只要能糊里糊涂表面风光地过下去就行了,是吗?”
若眠没忍心说重话,她想起自己当初被整个侯府后院的女眷排挤时,每日也是乌云盖顶,根本撑不下去。
所以她大概是最能和祁聿怀感同身受的人。
很清楚自己没有错,但,善良会撕扯良心,令高道德的他们痛苦万分。
“祁聿怀。”若眠放柔了语气,“十一岁的你就已经不再是为你自己活着了,这次以后,你能不能为你自己活一次?”
祁聿怀依然没有作声。
若眠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嬷嬷在院中望着,又一次背过了身擦眼泪。
祁聿怀心里有根又长又细的丝线,仿佛拴着若眠脚踝。
她每走一步,他的心就会随之撕裂一分。
在某一刹那绷紧以后,他骤然痛得难以呼吸。
自勇毅侯府被血染至今,祁聿怀第二次纵容自己哭出声。
祖母,胡姨娘,三叔,婉音,四弟,婉娴……还有母亲。
都“因”他而死。
那一双双染血的眼睛,一声声凄怆的“越儿”,缠进他梦里,埋伏在每个角落。
可是今天,随着若眠一步步离开。
他们也都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拍了拍祁聿怀的肩,或轻或重,说了句“保重”,或凶或柔,随即纷纷飘向四方。
他们都在说,“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哭得正难过,忽然听见脚步声。
他恍惚以为是秦嬷嬷,一抬眸,背提三只大包裹的若眠正在屏风前心疼地望着他。
“你还回来做什么?”
若眠理直气壮道:“我拿你金库的银子,把我小时候和我娘住的老宅买回来了。”
祁聿怀的眼眶泛着破碎的红,“所以呢?”
若眠的大包裹里又不只有她的东西,“我要回去住,省得心烦,你去不去?”
祁聿怀别过了头。
若眠抿了抿嘴,“算我求你陪我回去住,总行了吧?”
“不去。”
罪孽和愧疚不是逃避就能从心里消失。
他得想更多办法弥补。
亦或者,让本该承受罪孽的人去承受。
“行。”若眠咬了咬牙,“那你写休书。”
闻言,祁聿怀冷冷瞪了若眠一眼。
若眠心里一颤,选在祁聿怀最脆弱的时候抽身,亏她说得出口。
祁聿怀一言不发地起身来到书案前,默默研墨提笔。
他真的写了。
写好后叠起来递向发愣的若眠。
“我走之后,你不会寻死的,对吗?”
“你都要走了,我寻不寻死,与你何干?你何必要假惺惺呢?”
若眠真想跑,在他第一次自杀的时候就不会拦他。
可被他狼心狗肺地一激,若眠也赌气去拿休书。
没抽动。
祁聿怀紧紧捏着休书,没说一个字,却在用眼神质问她:“你真的要走?”
若眠猛地用力扯过休书,将其撕了个稀烂。
“让你陪我回老宅住你不肯,让你写休书倒是痛快。”
她将装着祁聿怀衣物的包裹砸进他怀里,“行,那就待在这里挨一辈子骂,我看你就是喜欢挨骂。”
祁聿怀抱着散开的衣物,绕过书案蹲在若眠身边。
她正埋头苦拼祁聿怀写的“休书”——通篇“我不想你走”。
“你说起这些话不是最不害臊的吗?难道以后都说不出口了,都要用这种方式吗?”
祁聿怀握了握她的手,“谢谢你没离开我,谢谢你陪我撑过来。”
若眠心里没底,“你是要振作,还是要去死?”
祁聿怀刚要张嘴,若眠忽然捂住了他的唇,“去死我不答应。”
祁聿怀自骨子里溢出倦怠的皮囊终于透着笑意,他温柔地捏了捏若眠的手掌。
“我要他们,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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