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


  一片混沌的晕眩中,有人蓦然抓住了他冰冷刺骨的手腕。

  嘈杂的风声混杂着陌生的呼喊无声褪去,世间的一切终于再次归于祥和平静,再睁眼的瞬间,巨大的车轮摩擦过冰冷的铁轨就此远去,骤然涌动的气流卷起轨道两旁晶莹柔软的雪花。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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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在校教书育人二十余载,为人师表,他从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任何鬼神之说。

  但就在这一刻,眼前所看到的的一切却让他不得不质疑自我,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谓的神灵庇佑,能让人在濒死前重获生的奇迹。

  高速行驶的火车裹挟着漫天飞扬的雪尘而来,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骤然冻结,被岁月锈蚀的眼瞳中尽是无力的哀伤与遗憾。

  无力地停下蹒跚的脚步,他满心遗憾地闭上双眼,被岁月揉皱的眼尾泪水悄然落下。

  距离太近了……人是绝对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从铁轨上离开的,就算能够起身,火车驶过的巨大气压差也会在瞬间重新把人强行按在冰冷的铁轨上。

  “砰——”什么东西狠狠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仿佛是在瞬间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强行推开,漫过无尽纷扬凌乱的雪花,身穿米白色针织衫的少年宛如被折去双翼的白色大鸟,腾空而起的瞬间,烈烈狂风吹乱他漆黑如墨的碎发。

  难以形容的错愕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心口,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迈着蹒跚的脚步靠近深陷在雪地里的苍白少年,冰冷的空气每灌入胸腔都会燃起一阵火烧般的疼痛。

  因为落地时的重击,被白雪掩埋在视线之下的钢筋猛地划开了他后背的肌肤,锋利的尖端从左肩胛一直划到腰侧,几乎贯穿整个背部的巨大伤口血肉外翻,从中疯狂涌出的浓烈腥红融化了周围的积雪,就像是在无尽苍白的纸页上盛开了一朵绮丽秾艳的花。

  他害怕他擅自把他移开会扯到少年的伤口,但这里就算离附近最近的医院也有起码十五分钟的路程,如果任由这个孩子躺在雪地里,不出五分钟他就会因为体温过低而休克濒死。

  没有任何更好的选择,他颤抖着布满老茧的手指拨通了临近医院的急救电话。匆匆说出地点之后伸手小心翼翼地把昏迷的少年抱进怀里。

  怀抱着昏迷的少年踉跄地行走凛冽的寒风中,温热的鲜血从他背后狰狞的伤口中缓缓渗出,顺着他苍白的指缝向下滴落融开脚下的积雪。

  怀里的少年比他想象地还要轻瘦,包裹在米白针织衫下的身躯纤细到脆弱,温和细致的五官苍白沉静,拥在怀里就像是一片苍白若雪的羽毛。

  救护车来得比想象得更加快,在救护人员的帮助下,救护车载着他们一路驶向医院。

  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滴落,就连沾满鲜血的手心也渗出紧张的汗珠。

  躺在担架上的少年眼睑微垂,漆黑的瞳孔空洞无神地凝望头顶,医护人员动作熟练地拿出急救设备止住伤口处不断溢出的鲜血,而少年猛地皱眉,仰头不受控制地咳出一口又一口黏腻的鲜血。

  “除了大面积的外伤外还有严重的内出血,另外还出现意识不清的症状,立刻加快速度,电话通知医院立刻准备急救手术。”

  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坐在急速行驶的救护车上,刺目的红灯纠缠着刺耳的鸣笛声一路疾驰而去。老人颤抖着血肉模糊的嘴唇,阵阵发冷的双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下了救护车,早就等候在医院门外的医生把意识模糊的少年抬上救护床匆忙推进急救室,老人脸色苍白地站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花白的头发落满了细碎的白雪。

  “放心,不会有事的。”似乎是察觉到了老人的惶恐与紧张,站在急救室外的护士轻声宽慰道,“如果现在方便的话,请您先到前台来一下。”

  压在心口的不安和忐忑骤然一轻,他抬起手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转身跟着护士穿过走廊。

  然而饶是心中早就已经猜到了些许,但当他站在医院柜台前试图联系这个孩子的家属,他看着素白纸页上显示的一个个过于刺目的「已死亡」,最终还是忍不住阖上双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不认识这个孩子,但他现在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上的家属……”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和银行卡放在柜台前,沉默一瞬后满脸诚恳地低声说道,“请你们尽力救他,我愿意承担一切费用。”

  ……

  「如果不是因为自此孑然一身,谁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走向死亡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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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电话的时候,安贤宇正坐在公寓的客厅里随手翻阅着学生为他从海外寄来的心理学论文。

  漆黑的时针悄然旋转,早春三月的微风仍带着料峭的寒意。

  大抵是精力也随着岁月消磨慢慢耗尽,而心理疾病的治疗比起生理更需要医师长期的耐心和精力,察觉到自己愈来愈力不从心的他自去年就逐渐减少在医院的工作,接收到母校邀请就在首尔大学心理医学系当了名誉教授。

  寂静的房间除了纸页摩擦的窸窣便再无其他,微白的灯光在浅黄色的壁纸上投下长长的暗影。

  一阵无言的寂静中,放在桌上的手机骤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鸟鸣。他缓缓低头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界面上显示的号码是他还是外科医生时教导过的学生。

  自从多年之前他放下手术刀转行成为心理医师,除了每年春节时照常的问候,这是这个学生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

  没有多犹豫些什么,平时工作繁忙的学生会在这时候联系他,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摘下眼镜放在桌前枝叶葳蕤的圣灵兰前,他略微诧异之后轻轻伸手地按下了接听键。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寒风的嘶鸣。

  满树殷红的樱花被雪花覆盖,层叠积雪压弯漆黑嶙峋的枝桠。刺骨的寒风卷过,还未来得及盛开的花蕾悄无声息地被风摧折,陨入尘埃。

  “我马上就到。”对着电话那头的学生匆匆嘱咐了几句,安贤宇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慌乱地拿起桌上的钥匙夺门而出,开着车直接冲入漫天纷扬的白雪。

  从医多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痛楚,那名为无能为力的自我谴责和愤怒。

  他本以为放下手术刀离开手术台就不用再体会无力挽回生命的无奈绝望,但此时此刻,冷汗浸湿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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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被自伤口处传来的近乎烧灼的刺痛生生痛醒的。

  费力地睁开溢满泪水的双眼,眼前的光影层叠晕染,头顶是手术台刺目的灯光。

  他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医院冰冷的手术台上,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上涌。胀痛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就连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

  “咳——”就在那一刻,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喉头翻涌的腥甜,睁大双眼猛然咳出一口黏腻的鲜血。

  眼前的世界骤然模糊,四周的一切似乎也在疯狂旋转塌陷。

  一片朦胧中,他只记得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刺入肌肤的针管缓慢融入血液,仿若无昼无夜的黑暗在眼前悄无声息地合拢。

  塞满身体的压力瞬间如潮水般褪去,温暖的阳光轻柔抚摸着他苍白冰冷的脸颊。

  一个小时?还是一天?时间的流逝因为意识的沉睡而无法测量,因此他不记得他究竟昏迷了多久。

  他只记得,当他从一片混沌中醒来的时候,睁眼所见的,是一如记忆中那般澄澈如洗的碧色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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