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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西南山中。

  “好些没?”离渊放开手,问。

  那凡人老伯尝试着屈伸了一下腿脚手臂,喜道:“能动了!”

  不仅能动,就连疼痛也消减大半。

  离渊:“那就好。老伯,我拉你起来。”

  秋老伯“哎呦”了一声被他从乱草丛中拉起来,试着走了两步。

  “能走路了,能走路了!真是多谢……”秋老伯说着就要作揖道谢。

  今日他山中砍柴时不慎跌落,手脚都跌伤脱臼,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旦入夜,便会成为山中野兽腹中之食。

  却不料,这年轻人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从天而降,将他救起。

  “不必谢。”离渊道,“我扶您。”

  “好,不耽搁您的事吧?真是有劳……”秋老伯一边殷切道谢,一边止不住地觑着这救他的年轻人,拿不准该如何称呼。

  看他衣着气度,必定非富即贵,然而又有神仙手段,尤其是那张俊美面孔,恍若天人,让人看了真如做梦一般。

  “前方便是下山道路吧。”离渊说,“是否需要我将你送回家中?”

  秋老伯连说不必,山路遥远,他已经能够如常行走,又岂能耽搁恩人的行程。

  “不知恩人来到这山中所为何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老伯在这山里也待了几十年,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示下。”

  就见那年轻公子沉吟一会儿,道:“倒真有一事。”

  秋老伯顿时喜不自禁,他一穷二白,若能在这种事上帮到恩人,心中也算好过些。

  “从这里往西南三十里,应有一座山崖,名为‘幻云崖’,不知您可知晓?”

  “三十里,幻云崖?”秋老伯苦思冥想,最终却是摇头,“我不曾听说过有这名字。”

  “那西南三十里,是什么地方?”

  秋老伯想了想。

  “只是几处野山、荒山,说是常有猛兽出没,也无甚物产,我们没人去那边。”

  “多谢告知。”离渊道。

  对这结果,他并不意外。一路寻来多方打听,路上无一人知道“幻云崖”此名,都说未听过。

  但从铸剑师那里拿到的地图,明明白白标示着此处。

  连那地图也有玄机。若是聚精会神,一心寻觅那“幻云崖”的所在,地点就会变得飘渺不可见,若是心无所想,位置反而明白显现。

  其中必有古怪。

  秋老伯觑着他脸色:“恩人是要去那里么?”

  “正是。”离渊道,“老伯,就此别过。”

  秋老伯眼睁睁看着那挺拔的黑衣身影轻轻跃起,消失在暮色远山中,心中满是敬慕。

  早听闻世上有修仙人,今日一见,竟真是如此出尘潇洒,菩萨心肠。当下不由得往他消失方向长拜几下,这才离去。

  回到家中,不由得向老母说起此事。

  他老母高寿七十有余,近些年脑袋越发糊涂,已不晓事了。

  但他仍是会每天在她耳畔唠叨些事情,一来,兴许能让老娘脑袋明白一点,二来,老母在世,总觉得心中还有寄托。

  于是一边将母亲推到院中,一边不住说道:

  “娘,那公子救我时从天而降,真像天神一般……”

  老母浑浊目光看着院中事物,嘴里含糊说些颠三倒四谁都听不懂的话语,秋老伯也不在意,只是兴致勃勃说这。

  “恩人还说,要往西南边去,去找一个叫什么……”

  “看我这脑子,竟是记不清了,总之是西南边的一个地方。娘,你说,那地方会不会有什么稀奇?”

  “娘放心,我也只是说说,不会往那边走。仙人的地方哪里那么好去,咱们村里那些想求仙的后生,哪个不是出去后音讯全无,叫爷娘日夜挂念,哭瞎了眼睛?”

  “西南……”忽听老母口中吐出了两个清晰的音节,秋老伯大惊,随即便是大喜。

  “娘?娘?你明白啦?”

  老母口中却仍然喃喃念着那两个字:“西南……”

  说罢,竟是颤颤巍巍抬起枯槁手指,指向西南方一片鲜红的晚霞:“西南有……”

  秋老伯瞪大眼睛,看见老娘皱纹遍布的脸上,竟然浮现痴痴笑意。

  “西南有……仙。”

  说罢双眼一闭,竟是再无动作了。

  秋老伯险些魂飞天外,颤巍巍去碰老母鼻息——原来只是睡着了。

  秋老伯长舒一口气,擦掉额上冷汗。

  “睡着也好,睡着也好。娘,今天中秋,等晚上醒了,我带你看月亮。”

  日沉月升。

  一轮圆月静静悬在高天之上,山中寂静如许。

  离渊终于站在了幻云崖边。

  好古怪的地方,幸好他提前动身。连过三道迷阵、三道困阵、三道杀阵,才算是踏入此地。

  放眼望去,一片幽深树木。

  铸剑师的小徒弟说,每到中秋之夜,他师父都会带上一壶烈酒来到此处,静坐一夜。

  那酒铸剑师不会喝,而是在离去之时,洒在幻云崖上。

  说是,以祭故人。

  现在铸剑师驾鹤西去,小徒弟忙着祭奠师父,也就无暇祭奠师父的故人了。

  别无他法,只得将此事托付给他的“离渊哥哥”来办。

  离渊自然应下。

  今日正是中秋,离渊提着一壶桂花酒向前缓缓行去。这酒他尝过了,还不错。

  走过一整片旁逸斜出的密林,前方豁然开朗。

  寂静疏阔的画面倏然展开。

  幽白圆月之下,竟是一片错落的仙庄。

  只是,全是断壁残垣。

  离渊静静走上前去,右手边一面古朴青石静静矗立,其上苍苔蔓生,尘埃遍布。

  隐约有些字迹。

  离渊伸手拂去石上尘土。

  第一笔刻痕完整展现的时候,离渊心中忽然一动。

  这是剑痕,他想。

  继续往下,青石上字迹完整展现。

  乃是四个大字:幻剑山庄。

  笔画清明凛冽,峻拔端方。其下有小字:道心惟一。

  幻剑山庄?在人间未曾听过此门派。

  离渊将这名字记下,越过此石直入门中。穿过半边坍塌的山门,迎面是开阔的场地,长满丛生杂草,几点秋萤在其中流散。再往前方望去,错落疏雅的白色仙宫依次坐落,俱都蒙了一层淡淡的尘灰,还有有火烧过的漆黑痕迹。

  看过去,心中只觉一阵空寂寒冷。

  离渊忽有所感,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方剑匣。打开后看见里面的三尺剑焕发微光,正发出悠长剑鸣。

  剑身秀丽,如琉璃青花,剑柄沁红,如芙蕖丹衣,正是“怀袖”,叶灼在东海用过的那把剑。

  他离开冶剑谷前,小徒弟说近日之恩无以为报,要他从冶剑庐中选一柄剑带走。

  他就选了怀袖。

  那叶灼性情难测反复无常,若这人哪天矢口否认当年恩怨,他就拿出来与他好好分说。

  然而此时此刻怀袖剑忽鸣,其声幽凄,仿佛怀有无限悲意。

  “你想说什么?”离渊对怀袖轻道。

  圆月下照,剑鸣未停,越过山间似与整座仙宫共鸣,气息愈发凄寒入骨。

  连离渊都感受到其中哀意。

  “别哭了。”他说。

  秋日冷风吹拂,鸣声随秋风盘旋着升入高天广寒,过了许久,终于渐渐停了。

  剑上微光亦散去。

  离渊没将它收回去,而是提剑在山庄中继续前行。

  那些或坍塌或焚毁的白色仙宫如寂静坟冢,月夜里悄无声息。离渊一路走,一路看。

  弟子居所,仙宫大殿,练剑场地,试剑石林……还有灵田、药庐、锻剑台阁。

  周围山峰绵延,地势灵动,似有仙人洞府,洞天秘境。

  ——这是一座完整的仙道宗门,而且,必是剑修宗门。

  离渊从试剑石林中穿过,那些试剑石上还弥散着清寒剑意,可也只是回声。

  最后,离渊在后山石壁前站定。石壁上刻着一柄无形之剑,定睛看去,似乎有万千剑影从中幻化,循环运行,生生不息。

  右下方依旧刻着那句“道心惟一”。

  石壁前乃是空旷场地,不难想象剑修弟子在此参悟剑意、磨砺道心的场景。

  只是都付尘土。

  此座仙宫,废弃没有五十年,也有二十年了。

  离渊静观石壁,直到身后逐渐传来规律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

  他回身,看见一道身影沐月光而来。

  是个白衣青带,腰间佩剑的年轻人。面容清隽,不露锋芒。

  不必多看,离渊就知道这是个剑修。

  他现在已经能一眼看出人群中的剑修了。

  那年轻剑修也看见了他。

  “阁下也是来祭奠他们的吗?”来者开口。

  “他们?”离渊道,“你是何人?”

  来者却似乎面有犹豫,不知是否该自报家门。

  离渊的目光落在他的剑上。

  此剑晶莹,气息流转,玄妙精微。

  “你的剑,是太曜陨晶。”

  天知道,“太曜陨晶”这四个字还有它的特性,他到底在小徒弟那里听了多少遍。

  那人微愕然,旋即对他一揖。

  “剑名‘太玄’。我是上清剑宗,苏亦缜。”他道,“阁下是铸剑师故人?”

  “铸剑师已经去了。”

  “我知道。我刚从冶剑谷来。”

  那名为苏亦缜的年轻剑修黯然垂眼:“铸剑师赠我陨晶,剑成后我登门道谢,不料他已仙去。”

  离渊:“所以你来这里祭奠,也是受冶剑谷的人所托?”

  “受人所托?”苏亦缜道,“并未,我只是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说这话时他手握长剑,似有万千思绪,最后却是未发一言。

  月上中天,山间清寒之气弥漫,四周寂无人声。看来今晚来此的只有他们两人了。

  离渊:“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

  苏亦缜只是长久沉默。

  直到那万千剑影似乎都演化殆尽了。

  “有一些人,从未做过坏事。但是世有不祥,人人都说他们是灾祸之根,违背天命。”

  “德高望重的人如此说,推演天机的人也如此说。”苏亦缜的声音很哑,在石壁前回荡,“你说,他们就该覆灭,就该偿命么?”

  离渊:“既无所欠为何要偿?不该。”

  “是我多言了。”苏亦缜淡然一笑,“这些胡话,阁下听过就忘了吧。”

  离渊不语。只是看着苏亦缜在石壁前无声点香,接着深深一拜。

  于是他也将桂花酒浇于此地,算是代铸剑师祭奠故人。

  酒香和着桂花香气弥散开来,起先馥郁,而后幽淡。

  苏亦缜:“对了,还未问阁下门派姓名。我初下山,对仙道还不甚明了,如有冒犯,阁下海涵。”

  离渊思索少许,答:“微雪宫,离渊。”

  这是他们叶二宫主自己说的,不算他冒名顶替。

  “微雪宫?”苏亦缜道,“观阁下气息,也是剑修。”

  离渊:“算是。”

  “听闻贵宫的叶二宫主,剑法为人间第一,战无不胜,是否确有此事?”

  若说叶灼的剑法是世间第一,离渊不能苟同,但如果是“人间”第一,倒也确有其事。

  离渊:“不错。”

  苏亦缜闻言向他行了一个正式的同辈礼:“按理说,我与离渊兄你同为剑修,相见应当一战,然而此地清静,比剑恐怕不妥。”

  离渊认同。祭奠之地,并不是比剑的好场所。

  苏亦缜:“但我正打算去苍山,向叶二宫主问道,到时再与阁下一战,请教剑道,可否?”

  离渊欣然应允。

  他对上清山的宗门印象并不好。然而一番交谈下来,却感觉这位剑宗首徒十分不错,尤其说起话来有礼有节,比那叶姓混账悦耳得多。

  离渊:“那你我就苍山再见。”

  苏亦缜道:“好,一言为定。”

  便不再言语,静心观剑。月落前两人各自散了,苏亦缜离开此处仙崖,朝苍山方向游历而去。

  离渊思索了一会儿自己接下来该去往何方,很快得出答案。

  于是化为龙形腾入云中,大摇大摆往微雪宫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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