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幽冥开新门02
月海浩瀚。
新冢旁刚栽的茶树枝丫尚小，其上亡灵衣袂飘飘。
似乎是个女子，衣摆有着蛇纹。头颅宛如被折断的花朵半挂在肩，黑发如杨柳叶垂。
“她”听着来者的话，垂在前胸的头颅抬起来，发丝里露出空茫的眼，似乎在分辨对方的话语真假。
“这这这又是什么？”
少东家缩在虹霜背后，冒出半个头，又打开折扇遮住眼，扇骨的罅隙中瞥见单薄的紫纱下筋脉分明的血肉。
虹霜没有回应，他睁大眼盯着走下舆轿的黑面人，背在身后的手不断变换着各种姿势，依然没有打破眼前的幻象。
这不对劲。
虹霜冷静地想，虽说是接了个远离中州的任务，但他们并没有与世隔绝，此前从未接到哪里灵气极速增加影响山精野怪的消息……可死去的亡灵竟然能如此清晰的显现，妖精志怪已经能成长到这种地步了吗？
云里兰同样想到这一点，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那红袍人却未分半点眼光给他们。
他黑面长须，目光如炬，对着那亡灵的解释语气有几分不符合粗犷外表的温和：“你已在尘世流离多年，便随本官前去聆川城隍庙暂居。待阴差就位，鬼门重开，你也好去往幽都轮回转生。”
半晌，那亡灵用只有筋脉血肉的手托起一张无面脸，迟缓地点了点头。
亡灵的模样会恒久维持在死亡时的状态，她是被活生生剥开皮而死的。
阴司来的城隍叹了口气，大手轻拂，将这形状可怜的亡灵收入府内。
直到这时，祂才有将注意力分给唯三还清醒的人类。
“原是此间炼气士，无怪能直视吾。”黑面人颔首，“吾乃幽都司掌亡灵运转的阴官，新赴聆川就任城隍一职。观你二人灵光皎皎，切莫行至歧途。”
被平淡目光威慑到的三人浑身一震。
云里兰心脏狂跳，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等直接降在灵魂上的威压。黑面人的装束与方才说与亡灵的话语，让她尘封的记忆逐渐清晰。
就好像幼时随师学艺，从老师的口中听来的传说。
却是一路上胆小贪生的少东家抖着嗓子，对着眼前的虚幻红影先开口：“这位……城隍爷？您是我爹请来聆川做官的？”
没听说城隍这个官啊，他爹难不成又从哪里重金聘请仙门高手回来坐镇了？听闻仙门不少大能都性情古怪，但没听说有这样喜好遮掩面目的一号人啊？
城隍并未回应。
他坐回舆轿，六名黑衣小卒抬着他，下一刻便循着月光远去。
直到再也瞧不见那【城隍】半片衣角，听不见那能摇动魂魄的铃声，虹霜松了口气：“可算走了，今晚可真是多事。”
他试图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缓解下紧张的氛围，原本很会活跃气氛的少东家却没有接话，只愣愣地望着远去的月光。
“先前他是不是说了……轮回往生？”他看着身边的仙门修士，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确认。
虹霜一顿，笑道：“您听错了吧。”
云里兰：“仙门皆知，神灵早已绝迹尘世，刚刚那恐怕是路过的大能与我们开个玩笑。”
说罢双方一愣，真是默契见了鬼了，他们互相尴尬地看了一眼，又别开眼神。
好在少东家问完后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话语中几许不配合。
“咦……我们刚刚怎么都倒下了？”
“少爷没事吧？！”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护卫爬起来，抖抖手跺跺脚，互相拍拍身边还没清醒的同伴。
惊呼声打乱了少东家的沉思，他看了看夜空悬挂的银盘，嘴角抽了抽：“你们……算了，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原地扎营休息，明天早上再赶路。”
虹霜捂住他的嘴：“少东家，您还是别说了。”
*
地处三条大河交界的聆川远离中州，是北地少有的繁华城港。自十年前被划作燕王封地，受其影响，境内百姓日子比其余州府好过几分。
聆川今日下了一天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午夜转为一场大雨，狂风追电，阴云卷月，雷鸣声中，城里最繁华的地带悄无声息浮现一座坐北朝南的建筑。红墙泥瓦的九座殿堂排列整齐，期间隐约有神像供奉其中。
建筑落地的刹那，远方有殷红舆轿乘风来。
黑衣小卒抬着舆轿停在建筑前，连着轿子渐渐缩小，最终模糊成一张漆黑的卡牌。
卡牌背后红花点缀鬼面，正面则是虹霜与云里兰见过的黑面红袍官。
雨幕下有人轻轻夹住落下的卡牌，摩挲着人像下方的【城隍】二字。
【神位：城隍
批语：生前多流离，死后归故乡。
职能：司幽都路引，掌两界阴魂运转。
真实度：2％
地府建设进度：1％】
虚空里的播报结束，大雨没有停。
“宿主，为什么不直接相助他们？指导手册都说救命之恩最容易得到信任。”
只有来者能听到的电子声响起，站在雨幕中的白发青年随意转了转那张卡，笑了笑：“那可不一定。何况阴官不好管阳间事。”
“宿主是看到有亡灵才使用【城隍】卡的？可是他们不相信【城隍】，卡牌的真实度并没有提高。这样下去，系统和宿主都无法完成世界委托任务。”
一团青碧色光球趴在青年肩头，明明是电子声，偏偏让人听到几分苦恼：“宿主你看，这点真实度，城隍庙都建不完整。”
雨点透过城隍庙的飞檐翘角落到地上，正好应和它的发言。
白发青年将【城隍】卡抛起来又接住，姿态散漫极了：“不着急，先在城里走走吧。”
“宿主等等我——”
2107看到自己绑定的第一个宿主真的转身就走，连忙跟了上去。
“宿主宿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着。”
2107飘在空中望着雨中悠游的青年，忽然想起和宿主的初次见面。
那时系统2107刚刚出厂，在拿到时空管理局的系统通识课毕业证后，它被分配去了管理局老大直属的世界委托部。
世界委托部只接收三千世界天道发布的任务，工作量不多，但大多是天道也束手无策的难题。简而言之任务难度极高，常驻的宿主和系统也屈指可数，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部长是个戴着漂亮竹枝耳饰的青年，据系统所知那是个不靠系统就完美完成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天级世界任务的卷王。本来早该退休，又被时空管理局返聘回来当部长。
直到踏上传送通道去绑定这任宿主，2107也没想通自己运气为什么这么背，以及自己一个刚出厂刚毕业的系统为何会被安排进卷王部。
部长给它分配的宿主在一个遥远的封闭空间，出了通道后，它看见一片一望无垠的天地。
天地之间有烟柳画桥，有风帘翠幕。十里荷塘如画，九片园林盛花。青砖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人家。
这片空间只有一个人。
九溪十八涧里，有一株七八人合抱大小的银杏树。
满树黄金挂，萧萧渐积，纷纷犹坠。满阶秋风下，黄叶近乎要淹没醉卧在树下的人影。
2107悄悄飞到他面前，正对上对方睁开的眼。
半倚在银杏树下的青年青衫白发，琥珀明眸犹藏桃花，未笑也带三分笑意。
“那个……您好，我是时空管理局安排来的系统，编号2107，即将绑定您去完成世界委托。”
2107小声说到，这应该就是温柔部长说的那个很靠谱的宿主了。
不知不觉，它在对方还没开口前就把自己的底细倒得一干二净。
“噢，这样啊。”
白发青年拎了拎身边悬空剑上横放的酒盏，一口饮下。
“那走吧。”
“我们时空管理局待遇很好的，任务周期做一休十，有九险七金，只要您balabala……诶？您这就答应了？”
还在背诵《新统指南手册》的2107被对方干脆的回应砸了个满天星。
“闲来无事，出去走走。”青年起身，拂开周身银杏叶，“李昭明，你可以在宿主栏填好我的名字了。”
“啊？哦哦好的。”
白发剑客藏剑封酒，跟着系统离开停留多年的天地。
2107为宿主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来自一个小千世界，序列【天地玄黄】四阶中的【玄】，分属低魔志怪类，世界编号【小-玄-211】，任务难度经由总部评估为【玄】级。
这是新手该有的难度吗？
2107不清楚别的部门，但恶补了卷王部的相关常识后，它看着任务栏上大写的【世界任务：重建轮回体系】开始发愁。
本土天道都搞不定的问题才会移交世界委托部，这些问题通常来说很棘手，因此时管局对宿主和系统要求极为严格。
譬如宿主不能在任务世界内使用自己的力量，就是宿主怕一不小心把状态可能不太好的世界给砸了。
宿主所能使用的能力，限定在天道能提供的范围。
【小-玄-211】的天道提供了一套地府神话卡。只需要让神话卡的真实度达到百分之百，神话人物就能带着祂们的领域重临世间。
真实度来自世界内生灵的信任程度。
接收完任务信息，2107狠狠松了口气。
至少第一个老板提供的能力是对口的，宿主不至于太为难。
但是……它的宿主也太自由了！
2107看着在雨中散步的宿主，深深叹了口气。
时管局的待遇是真的很好，任务期间只要世界不变的更糟糕，就算宿主失败了顶多换个员工来继续，不会有惩罚。
但是系统和宿主也是有kpi指标的！谁没有个年终kpi第一的梦呢？
青衣白发的身影须臾间立在桥头，伸手接住落下的水珠：“我很久没见过人间的雨了。”
正叭叭叭在边上展望未来的系统团子好奇问：“宿主以前在人间待过吗？”
李昭明：“做人的时候待过。”
“噢。”2107没多问，它投射出一面光屏，看着上面的图像忧心忡忡：“这个世界的天道只提供了九张卡，我们怎么才能用九张卡搭建一整个地府出来？”
李昭明戳了戳布灵布灵的青碧光团：“那是世界该考虑的事，我们只负责让卡牌成真。”
“看，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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