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他怎么可能不为难
陈宝香神色有点复杂,半晌也没挪步。
王青帆揣着手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才轻笑道:“方才内子上街闲逛,瞧着这东西合眼缘就买回来了,大人也喜欢?”
“我喜欢不起。”她干笑回眸,“今日香奢楼的天灯看来是被尊夫人拿下了。”
会写什么呢?宣传名下的铺面酒庄,亦或是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赚个好名声?
王青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那般出风头的事,家里是不会允了去做的,内子大抵会留空。”
陈宝香:“……”
香奢楼开张这么久,人人都冲天灯去,往上头写什么的都有,这可能还是头一次天灯留空。
她不由地好奇:“你们这家门都兴盛几百年了,还要这般谨小慎微?”
“不谨小慎微,也就兴盛不了几百年。”王青帆又开始叹气了。
他指着下头的亭台楼阁给她看:“人人都道我们这高门里衣食无忧,是神仙日子,但是陈大人,神仙也有为难处,你得去维持这样的盛况,怎么也不能让它在你这代手里垮了。”
“您瞧下头的那片私塾,里头门生何止千人,都指着我们给条路子好平步青云;再看这来来往往的奴仆和用度,每月少说也得万两。”
钱从哪里来?事要求谁办?那就是他绞尽脑汁要想的事。
“族内亲眷时常争执,要你去开解;族外各方巴结,打着你的名头做了坏事,也要你去收拾;有时候你明明什么也没做,偏就有脏水泼过来,让你损失几处田庄铺面,甚至要去衙门里待上几日。”
“家里势头高时需要牺牲你的前程来让帝王心安,家里势头低了又得要你去联姻来稳固局面。”
王青帆苦笑,端起桌上奴仆刚煮好的茶,“就连这二两西雪,也是你长年累月各方打点,才能得来的微末方便。”
陈宝香支着下巴听着,大概懂了这人今日让自己过来的意思。
卖惨,纯是跟她卖惨。
她配合地感叹:“原来还有这些难处。”
“挑些轻巧的说罢了。”王青帆侧眸去看帘子上挂着的刚买回来的腰佩,“更多的难处,想必张大人也清楚。”
同为世家子,他面对的事就是张知序面对的事,他的无奈,也就是张知序的无奈。
陈宝香瞥他一眼:“我看张大人好像不似你这般为难。”
王青帆骤然失笑,笑得直摇头。
“陈大人啊陈大人,他哪里是不为难,他远比我还更为难,许只是不想让你知道罢了。”
“我王家百年基业根基已固,后代只须守成而已尚且如此艰难,他张家去年被贬十余人,与多家高门结怨,大哥又屡次抗旨不从惹了圣怒,哪还能是什么轻松的摊子。”
陈宝香愣住。
凤卿好像许久不跟她提家里的事了,两人每回相见,都只蹲一起腹诽朝中某位大人,亦或者议论哪条街上的肉饼好吃。
他看起来过得挺好,每天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似乎没有任何烦恼。
但仔细想想,张家的困境他不可能置身事外,那些长辈也不会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改制谏书毫无反应。
更不用说此次科考,虽然凤卿与她想法一致,要在原有的制度里多寻一点公平,但他和她不同,他得回去面对张家众人。
世家大族多利用科考和举荐之制长久地维持自己的地位,普通人想当官,就得做他们的门生,做官的门生多了,家族的门路自然也就越来越广。
这是他们的命脉。
而现在,张知序拿着刀比在自家的命脉上,别说朝中各位同僚不会帮他,恐怕张家自己人都会横加阻挠。
陈宝香突然起身:“时候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王青帆颔首,亲自送她出门,慢悠悠地补充:“凡是存在了几百年的东西,都有其不可或缺的作用,年轻人一时热血想惩奸除恶是好的,可这世上善恶本就共生,谁又能铁剑直斩,不误伤分毫呢?”
“旧的高门覆灭,便会有新的高门崛起,什么公平,不过是换种法子换些人获利。历史种种,可以为鉴,还望大人三思。”
陈宝香越听心越沉得厉害。
倒不是真觉得他说得对,而是王家的长房长子都来跟她说这个了,那凤卿面对的会是什么?
她离开王家,马不停蹄地就往尚书府赶。
先前多是张知序往她那边跑,骤然要去找他,陈宝香还差点走错路口。
等到东侧门外,却见张知序的尚书府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有想来拜高门的学子,有骂骂咧咧的被裁官员,有来打秋风的远房亲戚,也有来求人情的商贾之流。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句什么,群情突然激愤,纷纷捡起石头就往庭院里打砸。
陈宝香脸色一变,马鞭一甩就大喝:“住手!”
清脆的鞭响回荡在街道上,众人一愣,纷纷回头。
“是她。”
“她也好意思吆喝,咱们丢饭碗也有她的功劳。”
“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大盛的风气就是他俩给带坏的。”
非议声四起,恨张知序的人显然也恨她。
但大抵是因为方才那一鞭子在地上甩出了一条深深的凹痕,这些人只是动嘴皮子,却没敢上来与她动手。
陈宝香冷笑,扫了他们一圈,捏着鞭子指着尚书府:“但凡这里头住的是个心狠的,巡防早将你们全抓大牢里去了。敢在这里打砸,不就是仗着他脾气好不跟你们计较?”
“他不计较,我来计较。”
“永和坊巡防录事吴昌何在!”
一声暴喝,躲在旁边喝茶的吴昌连滚带爬地就冲了过来,扶着头上的官帽连连朝她拱手:“陈将军息怒,息怒,巡防营的人马上就来。”
众人一听,登时四散开去。
陈宝香脸色仍旧不好看,翻身下马就想进门。
旁边一直等着的一群人趁机围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陈宝香:?
她目光不善地回眸扫视。
“我们都是他叔伯,往上数三代都住一个屋里呢。”那些人连忙解释,“走亲戚,走亲戚而已。”
“走他的亲戚又不是我的亲戚,跟着我做什么。”
“这不顺路么。”
“不顺路。”她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剑,寒光一闪。
“近我身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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