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卑劣
倘若有一天,你的暗恋对象在暴雨的日子里,浑身湿透地站在你面前,你会作何感想呢?
金欢喜……金欢喜根本不敢想。
等大脑恢复思考,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怎么大病初愈又淋雨?
几分钟前。
【行歌:我在你家门口。】
还在陪陈宝珠嗑瓜子的金欢喜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付子衿的新年恶作剧。直到她半信半疑地推开门,看见外面穿着浅白色毛衣的付子衿,死气沉沉地站在那。
因为没穿外套,她浑身被雨淋透,毛衣黏在了身上,连同那垂下的指尖、头发的尾梢都在滴水。
付子衿在视线里看见她的脚,依旧垂着眸,向前,撞进她怀里,湿哒哒的衣服紧贴着她毛茸茸的睡衣,寒意扑面而来。
她贴得有点近,发间的雨水滚落,有几滴落到金欢喜的脸上,顺着脖颈下滑,流过锁骨,凉得她一个哆嗦。
“轰隆隆。”
雷声大作,大雨倾盆,分明是白日,却乌云滚滚,恍如末日。
大门处悬挂的红色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站在屋檐下的两人挤在一块,分明是湿的,却莫名的热。
金欢喜先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水珠,又落下,搭在她毛衣的末端上,揪住一角,只是稍稍用力,便轻易挤出一滩水来,打湿了手心。
付子衿没抗拒,甚至又贴近了一些。金欢喜一顿,犹豫片刻,从她腰侧把手伸进衣内,才发现她只穿了一件毛衣,内里也全是水,腰间凉得刺骨。
不用想也知道,绝对会生病。
“先进去换衣服,洗个热水澡,怎么穿这么少?”
触及微凉的肌肤,金欢喜把手一缩,不敢看她,低头拉着她往里走,又被用力抱住。
“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似曾相识。
敬安山上,她曾经问过她,她们是不是永远都是好朋友。
金欢喜凝视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在她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再一次许下承诺。
“永远。”
“咔嚓咔嚓……”陈宝珠在里屋门边磕着瓜子,不知道看了多久。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金欢喜僵硬地转过身,对上她妈若有所思的目光。
“欢喜,这个是你高中同学?”
对了,她妈还没见过付子衿。
“她是……”
“阿姨好,我是付子衿,欢喜的同桌,过年突然过来,打扰了。”
付子衿紧抓着她的手,鞠躬致歉。
陈宝珠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瓜子,热切地走到门口:“哎呀,你就是付子衿同学啊?瞧瞧,瞧瞧,你这孩子,怎么淋着暴雨过来,要见欢喜,给她发个消息,我让她爸去接你。”
金欢喜:?
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妈亲切地拉起付子衿的手,笑靥如花,一扭头,看见她,立刻沉下脸,催促她带付子衿去浴室洗澡换衣服。
金欢喜傻呆呆地应了,麻木地走进屋,带付子衿走到浴室,还给她拿了件自己的睡衣。
“先洗个热水澡,衣服是洗过的。”
等到回到客厅,她突然回过神来。
我在做什么?
这回还是大白天,因为下了暴雨,金欢喜和她妈都没出门,就窝在家里看电视。
难道我在白日做梦?
期末考之后,因为没再见过付子衿,思念成疾?
金欢喜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身,在她妈看变态一样的目光下一步一顿地走到了浴室边。
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竟然不是做梦。
那……她妈刚刚看到了多少?
起码在现在,金欢喜还没打算把“自己喜欢女生”这件事告诉父母。
“大喜?”
金欢喜望过去,陈宝珠坐在沙发上,疑惑地看着她,似乎没有多想。
不能做贼心虚!她迈着步子,表面克制着,实则颤颤巍巍地坐回了陈宝珠身侧。
“那个就是你说的一直带着你学习的付子衿同学?”陈宝珠紧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广告,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中的瓜子。
“嗯。”金欢喜盯着地面,回了一句,又道,“妈妈你千万别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的大雨天,不撑伞就淋着雨过来,还刚好是过年的日子,很难不多想。
“她爸爸妈妈不担心吗?”陈宝珠提醒了句。就算付子衿今天要留在这里,也不能啥都不说,必须告诉她家里人一声,离家出走,不知道她父母得多着急。
闻言,金欢喜发消息给吴华森,麻烦他和付子衿爸爸妈妈说一声。
屏幕上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停滞了许久,最后,吴华森发过来一句简洁的“好的”,没过多久,又发来一句“麻烦你先照顾她”。
这应该是付子衿家长的回复。不用再担心付子衿的留宿问题,金欢喜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妈根本没在看电视剧。
知道付子衿的家长同意了留宿,陈宝珠突然站起身,转身进了厨房,没过多久,传来烧水的声音。
金欢喜跟着她进了厨房,看她从柜子里拿出了姜茶。
“大喜,今天你和你同学一起睡吗?”
沉默许久后,陈宝珠看着水壶,突兀地问了一句。
“啊,嗯。”
“要不要再给你们拿床被子?”陈宝珠今天格外有耐心。
“好的,谢谢妈妈。”
“大喜。”
“嗯?”
“咕噜咕噜咕噜……”水烧开了,陈宝珠把水倒进放了姜茶的杯子里,仅仅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再说。
“阿姨……欢喜……”付子衿局促地站在厨房门口,身上还冒着热气。
陈宝珠瞥了眼金欢喜:“喝完姜茶,你带人家去吹头。等会你爸买东西回来了,你们再换身衣服一起出来吃饭。对了,你柜子里有买的新衣服,你们身形差不多,给人家穿。”
心里有鬼的金欢喜乖巧地点头,监督付子衿喝了姜茶,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
“你先坐着,我拿一下吹风机。”金欢喜把她摁在凳子上,打开了柜子。
“对不起。”
拿着吹风机,金欢喜无奈地走回她身侧,插插头,开开关,热风二挡。
呼呼的风声里夹杂着她的叹息。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头发被温柔地抓起,荡开的热气让大脑变得迟钝,付子衿抠了抠手指,全盘托出。
“我爸妈要离婚了,这次是真的。”
这次?
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付子衿很快解开了她的疑惑。
“六年级的时候,他们大吵了一架,闹到了民政局门口,我无法接受他们分开,用死威胁了他们。他们害怕了,告诉我,他们不会离婚。”
从小到大,她的父母相敬如宾,是他人眼中的模范夫妻。对付子衿来说,这件事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虽然父母最后没能离婚,还是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我从小跟在他们身边,无法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分开。现在想想,当时他们要是真的分开了,或许现在的我已经释然了吧。”她自嘲一声,转了转睡衣上的纽扣,“从那时候开始,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任何人都会离开。
“我曾经憧憬爱情,憧憬找到一个像我父母一样合拍的人。”现在看来,那都是表象,“后来我发现,爱情才是所有感情里最脆弱的东西。”
金欢喜摸着她微干的头发,指尖嵌入发间,一下,一下,又一下,从头梳到尾,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倾听。
“上初中的时候,我碰到了你。”
此时的付子衿敏感多疑,又迫切地想要拥有自己的“东西”。
世间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她教金欢喜学习,不动声色地占据她的时间,成为她除了家人外最亲近的人。
金欢喜的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发尾,恍然大悟,那声对不起是对“有目的性地和她交朋友”的致歉。
但是她……竟然感到高兴。
心底的卑劣如同杂草一般,纵然被野火焚烧,春风一吹,又是遍地青青。
金欢喜从不怀疑一件事:她是最了解付子衿的人。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付子衿的那一天,她想了很多很多,最清晰的目标,当然就是确定付子衿的心意,让付子衿喜欢上她。
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
心疼与卑劣同时生长,竟有微微的痛意。
付子衿是在乎她的,只是这在乎更多集中在“友情”的层面上。即使再浓郁、再沉重,也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更亲近,更亲密。
蓝燕仪没有说错,她在付子衿身边,只能看到付子衿。就像现在,在错愕的同时,她竟然还有心思想,要是付子衿的爸妈离婚,她刚好趁虚而入,就像当初,她在初中那一天,意外闯入她的世界。
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吗?
蓝燕仪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微不可闻。
不。世界很大,但在付子衿身边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囚笼,而是她自愿被束缚的选择。
“不要说对不起,相信我吧。”她的手颤栗着,放在椅背上,手指因为用力显得苍白,“以朋友的身份。”
付子衿转过头,被她眼底的灼热烫了一下,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嗯。”
细若蚊蝇。
在卑劣如同野草般疯长的当下,金欢喜无可奈何地发现,占有欲已悄然滋生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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