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闭关芙蓉谷

幽谷隐居创作的小山村名叫石头村，村前有一个水库，碧波荡漾，景色宜人。村后还有一个香火繁盛的寺庙，在芙蓉谷的半山腰上。幽谷写剧本写累的时候，会到这两个地方转转，乍一看，他闲云野鹤一般，十分悠闲自在，可内心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田松的二十万定金不好拿，这个剧本很棘手，写起来比他想象得要难得多。他住在一个农家阁楼的三楼上，像一个高楼小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琢磨这个剧本，二十天的时间必须拿出剧本的初稿，这是一个挑战脑力和体力的活，一般编剧到了他这个年纪是不会接这样的苦活的。但他没有退路了，为了那二十万块他不得不再一次提枪上马，去攻克这个城池。他要再一次去品尝年轻时候经历过的苦行僧生活，他关掉了手机，不开电视，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讯息，一室一灯一桌，无欲无思无念，有一种逃离尘世的感觉。他终于明白李叔同为何在事业和人生的巅峰时刻毅然决然地出家而去，一定是世俗的万千烦恼让他彻底厌倦了，他的决绝是寻求一种大宁静，是在大喧嚣后的万籁俱寂。

        一切的欲念都是执念和虚妄，只有放下欲念才得到解脱，可叹世人能有几个明白这个道理，有几个舍得放下金钱名利美酒佳人的？即使他目前躲在这山沟里，依然没有摆脱名利的困扰，如果不为了那要命的二十万块钱，他会躲到这里来吗？二十天之后，他拿不出剧本，田松会饶过他吗？他仍然陷在世俗的牢笼里，并且被它束缚得更紧了，他像一只困兽，左冲右突，但却找不到突围的方向。

        万事开头难，前三天，他几乎一点感觉都没找到，大多数时间是面对手提电脑发着呆，不知道从何处下笔。编剧这个行当是一个很苦逼的行业，一个剧本从写初稿到最后拍成电视剧，中间要经过无数次的修改和推倒重来，还有数次被“强奸”的过程，导演可以，投资方可以，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类利益相关者，他们都可以左右编剧，把一个好端端的剧本改得面目全非。最后，电视剧是拍成了，编剧也被“强奸”了无数次，累得吐了血。

        何况这次写的是他很不擅长的谍战剧，原来他写的都是都市情感剧，还可以带着自己的情怀去写点有价值的东西，这次不行了，完全是命题作文，人家给钱他干活，就这么简单。现在荧屏上都流行谍战剧，影视公司都一哄而上争拍谍战剧，这么多本谍战剧播下来，套路也用差不多了，要去设计新的梗和桥段谈何容易！田松的要求是这部谍战剧要别具一格，要令人耳目一新，他娘的，说说容易，这真要写起来无异于去上刀山下火海啊。

        幽谷猛然觉得田松的那二十万实在不好拿，当时为了解燃眉之急，没有想到这个活的艰巨性，等于是解了一个套，又被另一套死死地给套住了。人生真是荒诞啊，一步错就步步错，运气不好的，一世都翻不了身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禁不住诱惑和卢晓这女人上了床，幽谷每每思量到这里，总是后悔莫及，可天下哪有什么后悔药啊。卢晓能就此能放过他，他就要烧高香了，问题是上次听卢晓的口气她还没有完，这让他感觉有点后患无穷的意味，一个女人可以彻底毁了一个男人，这样的事例还少吗？

        第四天的时候，幽谷总算有了一点灵感和思路，他一口气写出了一集，一万五千字，手打字都打麻木了。他合上电脑，下楼去吃饭。

        这个山里的农家乐是一户农民开的，菜都是自己种的，原汁原味，还很清洁环保。最好吃的是老板娘家里自己养的土鸡，清炖出来，闻着那香味就令人垂涎欲滴。土鸡下的蛋也很好吃，没有城里买的鸡蛋那难以去除的鸡屎味，老板娘每天早上给他煮上三个，吃了一上午都不会觉得肚子饿。

        老板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家妇女，样子纯朴得很，脸膛阔大红润，性格也十分爽朗。见他走下来，老远就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教授，你写了一下午都没下过楼啊，太用功了。”

        “没办法啊，我有任务，不是来度假的哦。”他笑道。今晚老板娘又给他炖了土鸡汤，这里是禾嘉联系的，通过这个村所在镇的一个副镇长联系的，吃饭和住宿的费用都不用他操心了，这让他感觉禾嘉的能量挺大的，相比之下，他只是一个书呆子而已。

        吃好晚饭，他照例一个人去水库边走了一圈。春寒料峭，夜凉如水，一轮圆月从山后升上来，向大地洒下了清冷的光辉。他走着，看着远处村庄里透出来的点点灯火，间或能听到几声狗叫。他猛然想起紫雨曾经写过的一首《做你的月光新娘》，里面有一句：“我无法和你走到阳光下/我只能做你的月光新娘/与星光为伴/同夏虫一起……”

        他的心又无端地忧伤起来。这些天来，紫雨的身影被他一次次抑制在心的一角，想方设法地忘掉她，但越是如此，一旦某个场景触动了他，紫雨就会如同被放飞的鸽子一般，扇着翅膀，扑棱棱地占领了他整个的心空。

        天下最苦的一件事是对某个人动情而不得，为情所困是最大之困，苦到极处可以要了人的命。按理说，到了他这个年龄应该不会再动情了，可是遇到了紫雨，他真的是动情了，他一度认为紫雨是上帝送给他此生最后的也是最好的礼物，他为此对上帝感恩戴德，但可笑的是，他还没有好好品尝一番这第二春的甜蜜滋味，就被当头棒喝，一下子跌回了冰冷的现实。

        是啊，相差了二十岁，紫雨这么一个美丽的小才女，怎么会喜欢他这个老男人呢？

        一切都是虚妄，他在虚妄里忘情了一段日子，现在是该清醒的时候了。这段山里的日子对他来说也有象征意义，这段日子可供他反省，自律，回到俗世之后，他就该重新过另一种平静的生活了。

        幽谷编剧的谍战剧最终定名叫《蜂鸟》，讲一个代号叫蜂鸟的特工如何在汪伪政权里深度潜伏，最后完成一项重大绝密任务的故事。这是他闭关石头村近一个月的成果，他完全是冲着那二十万块钱去弄这个本子的，写的时候没有多少创作的快感，倒像是一个民工为了生计不得不去做一份苦力。

        田松看了他的初稿，很满意，说这个本子有个八九不离十了，再修改修改就可以拍了。幽谷出关的时候，他特意在仙满楼摆了一桌，有为他接风洗尘的意思。幽谷到那一看，在座的有那个阿一导演，还有李可儿，不禁在心里泄了气，他担心这个本子又要重蹈《无敌青春》的覆辙，毕竟花了这么多心血，他还是很想把这个剧好好拍出来。

        除了阿一和李可儿，还有男男女女的一大帮人，这是田松一贯的风格，他叫人吃饭喜欢拉上一大桌子人。新朋故友一见面，免不了一阵寒暄，幽谷和阿一握手的时候，心里对他却有几分反感，又不好表现出来。阿一呢，还是扎着那个标志性的小马尾，络腮胡子，一双小眼睛陷在肉里，却闪着一道精光。

        田松见酒菜齐整，便站起来举杯说为幽谷老师出关干杯，大家一起站起来，纷纷朝着幽谷举杯，幽谷一仰脖子将满满一杯白酒喝了下去。喝下了这杯酒，他也觉得自己爬过了一道坎，几个月来，他被那二十万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总算是翻过这噩梦一般的一页了。

        席间阿一谈了不少他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他去了云南那边给某某市拍了个给地方官员“长脸”的电影，地方政府出资，他找人编故事，然后拍成电影，一个月时间就能整出来，这种电影拍出来之后一般也是当地政府出钱去公关，在央视电影频道播一下，就算大功告成了。投资个二三百万，阿一也可以捞上一笔，现在那些小导演都在走这条路子，上院线的那些大制作他们是玩不转的。当然，厉害一点的可以上院线，从拍摄到上映批文都一应俱全，但谁愿意掏钱看这种地方题材的小片子，所以这种电影也差不多只能在那个市的影剧院上演，然后由政府出面组织部门单位学校的人去观看，收回成本再赚上个百把万问题也不大。所以阿一这两年东窜西窜，虽然辛苦，也骗得了一些钱，吃吃喝喝玩玩女人是够了。另外，他之所以热衷于拍这种为地方政府歌功颂德的烂片，关键到了小地方，人家都把他像爷一样供着，让他在全市范围内搞演员海选，经常有像李可儿这样漂亮的妞为了能演个角色对他投怀送抱，有钱赚，有妞泡，这不是美事一桩吗？

        阿一说得眉飞色舞，幽谷却越听越反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像阿一这样的导演其实就是一个流氓，打着导演的幌子到处骗钱骗色，可田松还把他像宝一样的捧在手心里，可见田松也是和阿一一路的货色。他要不是为了摆脱卢晓设下的困局，肯定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几杯酒下肚，田松的瘦脸也红了，他倒满了一杯酒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对大家说：“现在谍战剧很火啊，这次幽谷教授写的《蜂鸟》太棒了，我看拍出来一定会火，我们公司就指望这部剧打一个翻身仗了。来，我们再一起敬幽谷老师一杯！”

        在座的人哗啦一下又一次站了起来，幽谷被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又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

        “上次的《青春无敌》因为投资方撤资搁浅了，但我们还要拍的。”田松仰脖子喝完一杯酒，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水，愤愤不平地说，“狗娘养的钱德来，关键时候捅我一刀，让我这两年都恢复不了元气。这次是上海一家上市公司投资，他们财大气粗，投资个三五千万对他们来说只是毛毛雨，人家看中的是幽谷老师在影视圈的名气，说只要是幽谷老师编的剧本，收视率肯定有保证。当然他们也很看重我们公司的实力，在南城，不，在整个华东地区，我们轩道还是排得上号的！”

        幽谷知道田松的毛病，喝了点酒就大舌头，大话满天飞，什么三五千万，到时候能给个两百万就谢天谢地了。反正影视业这块水太深，大家都在瞒天过海，招摇撞骗，他只是一个编剧，犯不着为那些事操心，随他们去折腾好了。

        “田总，那我这次可以演个女二号了吧？”李可儿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妩媚地看着田松问道。

        “没问题，你要是演得好，女一号也可以啊。”田松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们轩道也要培养自己的明星，要大胆启用自己的人！这部电视剧我们计划五月份在横店开机，到时候一线明星如果太贵了我们就放弃，用我们自己的演员。”

        李可儿一听这话，赶紧端着杯子跑到田松跟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嗲声嗲气地对他说：“田总，你说话可要算数哦，我们女演员的青春是很短暂的，我可耽误不起了。”

        田松伸出一只手在她脸蛋上拧了一下说：“你不演女二，最低也是女三，放心吧，这部剧肯定会火的，说不定你一下子就出名了，你的条件不错，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估计这部剧一播，你的粉丝就会暴涨。”

        李可儿被田松说得心花怒放，一口干了杯中的酒，面若桃花，说话的语气更加发嗲了。

        幽谷没想到原本还有点清纯的李可儿堕落成这个样子，为了出名，她什么都不顾了。要拍《无敌青春》的那会儿，她为了上位，就上了阿一的床，后来又和田松搞在一起，成了他的秘书。这次上海那家上市公司愿意出资投拍《蜂鸟》，估计田松也把李可儿这个糖衣炮弹给打出去了。

        女人不要脸，天下即无敌。幽谷对李可儿的表演冷眼以待，经历了卢晓的敲诈之后，幽谷对美女有了一个刻骨的认识，美女有时候就是蛇，突然咬你一口，不让你死，也会让你疼一辈子，所以这世间才有美女蛇一说。

        田松宣布在北京的总导演到位之前，先由阿一担任执行导演，接下来他们要去找一个山庄躲起来打磨剧本，早点拿出拍摄的脚本。

        幽谷一听，心里一凉，心想这部剧怕又要砸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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