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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5章


今天上午,华子建刚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就见文秘书长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华子建正想询问,文秘书长就说:“华书记,这是北江市有名的书法大师宫怀玉老先生,今天特意送来了为你撰写的那首诗。”

华子建赶忙让座,自己前几天偶然的说起了那件事情,没想到这文秘书长就记下了,请人把自己在上任路上想的那首诗找名家写了出来。

华子建对这个宫怀玉老先生是很礼貌的,这是一位面相慈祥的老人,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可那一根根银丝一般的白发还是在黑发中清晰可见。微微下陷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悄悄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华子建的新秘书小刘赶忙给到上了水,文秘书长又让小刘叫来了办公室的几个干部,让他们把这副以行草书写好,装裱后的诗悬挂在了华子建办公室的墙上,悬挂好后,几位干部看了看效果,都一个劲地说好。

好什么呢?华子建想了想,他们说的好,是说诗好?字好?还是效果好?华子建觉得他们说的好应该是兼而有之的。但是,他觉得,这些干部都只看到表象,并没有完全领会到他挂这首诗的真正用意,毕竟,这几个干部都还年轻,社会历练还不够,官场经验也不足,是很难一下子就看透一个市委书记的心思的。

“字好、诗好、效果好、意境好,”文秘书长很满意,他把这首诗从头到尾默念了一遍,在心里一连说了三个“好”,嘴角,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宫老先生站在一旁没有作声。

“宫老先生,您在想什么呢?”华子建一向称那些舞文弄墨的人为“先生”,用他的话说,这是对文人的一种敬重。

“华书记,宫某人在此先预祝薛书记得尝所愿了。”宫怀玉两手一拱,就要告辞。

“得尝所愿?”华子建一惊,难不成这个清高自傲、不谙世故的老先生看出了他的心思?“宫老先生慢走一步,不知先生所说的‘得尝所愿’是什么意思?还请先生明示。”

“华书记,不满您说,当我得知求这幅字的是您时,我就明白您选这首诗的用意了。至于其中深意,我们就心照不宣吧。”宫怀玉看了看旁边叽叽喳喳的几名干部,又看了看华子建一眼,轻声说道。

华子建心领神会,说道:“感谢宫老先生赐字,改日定当登门拜访致谢!”

“登门拜访就免了吧。华书记初到北江市,物换人新,手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这幅字,就当是老朽送给华书记的上任之礼吧,举手之劳,华书记不必挂在心上。”

他停了停,又说,“华书记,您忙,我就先告辞了。”

华子建犹豫了一下,也就不挽留,说:“宫老先生慢走。刘秘书,派车送宫老先生回去。”

文秘书长也一起把宫老先生送出了办公室,其他几名干部也就跟着走了,华子建看着那幅字,想起宫老先生说的话,心中还是很有点得意的。

自己当了整整三年的闲散秘书,后来遇上了秋紫云,又当了几年秋紫云的贴身秘书,然后是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一直到市长,再到今天的市委书记,一路走来,真的也很辛苦,这些年来,华子建总会回想起当年在洋河现任县委书记的那段日子,每次回想起来都是倍感惬意。

作为一个有着五十万人口大县的一把手,大权在握,事事把关,真有种率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的感觉。那种感觉真的是好啊,几年过去了,这种感觉依然停留于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然而,自从当了副市长、代市长、市长之后,那种感觉就再也没有了。总觉得凡事都得瞻前顾后,顾及他人,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现在好了,当上了北江市委书记,在这个比县委书记还更宽广的舞台上,他又将重拾当年的那种感觉了。

但实话实说,对于北江市,华子建可以说并不是很熟悉,虽然华子建也来了一周的时间,但对这里的人和事他都是极为陌生的,前几天华子建到省委见了李云中书记,

李云中书记和华子建做了一个很深的谈话,谈话都主要围绕了三个主题,其一就是希望他到北江市后尽快熟悉环境,掌握情况,争取在他的届期内,让北江市的经济来个大跨步,另一个就是关于省钢搬迁的事情,这也是国务院点名督办的项目,最后一个就是北江市很多工业需要大换血,华子建身感责任重大,面对这样的形势,要加油啊!华子建一次又一次这样对自己说。

这一周来,华子建去了一个下辖的县、也走了很多乡、镇,听了不少的汇报。

他认为,只有把自己完全沉下去,才能把北江市的情况摸清吃透,至于搬迁省钢的问题,华子建只是初步的了解了一下,根本没有时间深入,这几天就北江市的很多文件都让华子建看的头大。

本来华子建还想找一下市政府部门的一把手谈话,希望他们直言进柬,为北江市的发展献计献策。

可是,隐隐中,华子建感觉到市政府部门的一把手还是下面各县的县委书记、县长,区长,以及一些大局的局长们对他这个市委书记似乎都不怎么欢迎,反而感觉这些人在排斥他这个市委书记。

虽不明显,但稍作留意便会察觉得到他们对杨市长和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其实华子建也能理解的,许多领导干部群众看好的是北江市的市长杨喻义。杨喻义生于北江省,长于北江省,大学毕业以后第一个工作的地方又是北江省,经过几次调任之后,又回到北江省干起了秘书长,副市长、副书记兼市长。

回到北江市后这些年来,尤其是当上市长以后,又为北江市办了几件好事实事,也提拔了不少人。

这就自然的有了一定得根基,更重要的是,不管那个地方的干部,都是希望在有空位置的时候能从本土提拔晋升,这样会给大家都带来一个挪动的机会,而外面的人一来,就封杀了所有人的机遇了。

所以当传出北江市原市委书记秋紫云将要调往省里任职之后,很多人就寄希望于了解北江市情况又眷顾家乡之情的杨喻义能够当上市委书记。这样,无论是百姓还是干部,都能从中得到更多的实惠。

谁曾想,来了一个对北江市一无所知的外地人掌管北江市的“家”,这,也就不难理解那些领导干部为什么会不欢迎华子建这个外地书记的到来了。

市政府部门的一把手、县委书记、县长这些人不欢迎他,华子建倒觉得没什么,只要时间一长,他的威信树立起来了,他在北江市站稳脚根了,他就不怕那些干部不欢迎他。他在意的是市长杨喻义对他的到来持什么态度,是欢迎还是排斥,华子建有些猜不准。

他来报到的那天,杨喻义带着市委,政府的班子成员和部分市政府部门的一把手列队迎接他上任,从表象上看,杨喻义对他的到来还是很欢迎的,但身在官场十多年的经验告诉华子建,看一个人对自己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是不能光看表象的。特别是杨喻义这样官场经验丰富又担华领导要职多年的市政领导,基本上都是表面一张脸,背后一张脸。

当然了,华子建自己最近也是如此,也在伪装,这一点是很正常的。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华子建吟着这几句诗,心中泛起几丝忧愁。

华子建正在想着,就见文秘书长走了进来,他应该是把宫老先生送走了,华子建就收住了自己的漫天乱想,问:“文秘书长,你觉得宫老先生的这幅字怎么样?”

文秘书长是一个很成熟稳重、精明能干的人,华子建很想听听他的看法。虽然刚才那几名干部对着字幅连连叫好时文秘书长也在一旁咐和,但华子建感觉得到,文秘书长对这首诗肯定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的,只是人多不便说罢了。

“宫老先生是我省的名家,他的字,那是没得说的。”文秘书长避重就轻地说道。

华子建剜了文秘书长一眼,说:“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了,宫老先生的字好我也知道,不用你说,我问的是这首诗怎么样?”

“诗也很不错啊,差不了。”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的,却故意在这跟我绕圈子。”华子建作出要生气的样子,

“华书记,我说,我说,我说还不成吗。不过,说得不对您可不能批评我。”文秘书长说。

华子建一笑,说:“不生气,你说说。”

“华书记,我觉得您把这诗挂在办公室有些不妥,弄不好会让某些人心生误会。还是挂家里好些。”文秘书长说。

“怎么讲?”

“虽说您裱这首诗,抒发的只是一种心情,可别人不见得会这么看。”文秘书长说完后看着华子建,“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可能有点……”

文秘书长话未完,就被华子建打断了,“文秘书长啊,你的这种担心其实在选这首诗时我就想到过,可最终,我还是选了这首诗。一是我确实很喜欢这首诗,二是形势所逼啊。这一周来,一些干部对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一些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这个市委书记的位子要想坐稳并干出点成绩,没有霸气,怎么可以,现在也只有这首诗,才能一表我现在的处境和心境了。”

华子建话语间带着些无奈。

想了想,华子建说:“文秘书长,你给样市长打个电话,请他来趟我办公室,我想和他商议一下下一阶段的工作。”

华子建叫杨市长来,除了谈工作外,还想趁机摸摸杨市长的“脉”,杨喻义在北江市工作时间长,又是北江市人,他在北江市的社会关系可以说是盘根错节。自己这个市委书记要想在北江市有所作为,没有杨喻义这个市长的配合,那肯定是一事无成的。

所以,眼下他要做的,就是弄清杨喻义的真实想法。

文秘书长正要去打电话,华子建的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华子建一看来电号码,是市长办公室的电话,文秘书长要去接,被华子建拦住了,说:”我来接吧,很可能是杨市长打来的。”

没错,打来电话的正是杨喻义,说有事情要当面向华子建汇报。

“杨市长要过来?”华子建挂完电话后,文秘书长问道。

华子建点点头,说:“是啊,说有事找我谈。”

文秘书长抬眼看了看墙上的那幅字,似乎在思考什么。他的这一举动被华子建看到了:“秘书长,在想什么呢?”

“华书记,我在想等下杨市长看到这幅字后会说些什么呢。”停了一会儿又说道,“华书记,杨市长找您是什么事情呢?”‘

华子建摇摇头说:“没说,我也没问,来了才知道。”

两人又谈了一会,杨喻义过来了,华子建注意到,杨喻义进门看到那幅字时,脸上的表情瞬间浮过几丝异样。不过,杨喻义很快就把那几丝异样之色收起来了。

进了办公室后,杨喻义没有马上坐下,而是走近那幅字,看了几秒钟后方坐了下来。

“华书记,那幅字什么时候挂上去的?”杨喻义指着字幅问道。他非常清楚,这堵墙一直是空白的。他也曾跟秋紫云提过挂幅字画什么的,可秋紫云说什么都不挂,简简单单,洁白无瑕,跟做官做人一样,最好。

“今天刚挂的。感觉那墙有些空,就叫文秘书长给我选了首诗给挂这了。”华子建离座,走到办公室中央看了看那幅字,然后,和杨喻义坐在同一张会客沙发上。

文秘书长马上听出了华子建的意思,说:“是我选的。杨市长,觉得这诗怎么样?跟华书记的办公室的风格还匹配吧?”

华子建看着杨喻义,等待杨喻义回答这一问题。

杨喻义笑笑,说:“文秘书长,这你可问错人了。我就是一个诗盲。不管是古体诗还是现代诗我一概不懂。”停了会儿,接着说道:“诗我不懂,但对字还是略有研究的。宫老先生的行草在北江是出了名的,就是在我们省也是数一数二的。他的行草用墨酣畅、笔法明快,沉实遒劲,古朴厚重,拙中见巧,宽博大度,放纵开张,凝重洗练,让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而且宫老先生这人除了写得一手好字之外,也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由他来书写这一佳作,那是再适合不过了。”

华子建见杨喻义只评字不评诗,便说:“说起诗我也不是很懂,无非就是言物咏志,再说我只是用来装饰一下办公室,应该没有那么多讲究的。”

“文秘书长是中文系的高材生,他选的诗,肯定是好诗,这点华书记大可放心。”杨喻义看了眼文秘书长,说道:“华书记,今天我来找您是想跟您汇报一下省钢搬迁的事。”

杨喻义不再谈诗说字,开始切入正题。文秘书长觉得华子建跟杨喻义谈事他待在旁边不太妥当,况且杨喻义刚才给他的那个眼神似乎也有让他回避之意,便借故离开了。

华子建给杨喻义发上了一支烟,杨喻义却装作在思考问题,并没有帮华子建点上,华子建暗自一笑,自己点上后把打火机从茶几推给了杨喻义,说:“我也在考虑省钢的问题,最近几天太忙,还没顾的上过去看看,也不知道他们重组谈判的怎么样了。”

杨喻义慢慢的拿起了打火机,给自己把烟点上,吸了一口才说:“谈判已经结束,合约也签了,外资方也把启动资金打过来了,那面新厂车间也开始修了,按说老厂的设备搬迁也应该动手准备了,光是拆卸设备,恐怕都要三两个月才能完成,现在的问题就是他们什么时候搬迁,省钢在这个问题上和对方有一点分歧啊,所以我想抽机会请华书记亲自和对方谈谈,尽快促成这件事。”

华子建就眉头一皱,这杨喻义也有点太托大了吧?好像他是书记,自己是市长一样,工作由他来安排了,华子建瞬间又恢复了表情,笑着说:“难道杨市长都讲不通?”

华子建的话是很刁钻的,看似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却让杨喻义不大好接,要说自己都没有办法,这岂不是表明了自己的无能,要说自己也成,那为什么要让华子建出面?

杨喻义就顿了顿,说:“我最近有其他事情啊,所以也没顾得上过去,主要想让华书记你和他们认识一下,以后还要常打交道的。”

“奥,不过我的意思是这样,最近我也有些事情,你先和他们见个面吧,要是谈不下来,我在出面,这样也有个层次感,你说对不对?”

华子建有一次把皮球踢到了杨喻义的脚下,这倒不是华子建喜欢这种工作方式,而是他隐隐约约的感到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文章的,否则杨喻义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处理。

显而易见的,杨喻义是谈过,而且应该很艰难,所以他想让自己去接最后一棒,谈好了,那是他前期工作做的好,谈不好只能说明我华子建水平差,到北江市来的第一件事情都给人家办砸了,所以必须让杨喻义先谈,这样不管事情最后是什么结果,都能封堵上他的口。

华子建心里还有另一层的意思在,自己这是第一次和杨喻义正儿八经的谈工作,那就一定要让杨喻义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北江市现在是自己做主,当然了,这是不能用太强硬的手段,但自己还是要表露出这个意思,不能让他养成习惯。

杨喻义犹豫了好一会,华子建的这个委婉,但很坚决的决定让他明白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年轻书记,一点都不愚笨,他已经洞悉了自己的用心和想法,也找到了完美应对自己的策略,看来啊,自己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能过于小瞧这个对手了。

杨喻义就朗声笑了几声,说:“行啊,那我今天就过去先谈谈,要是顶不住,还得书记你亲自出马呢?”

华子建很理解的点点头说:“这是肯定的,我永远都会支持你的工作。”

杨喻义心中那个气啊,华子建貌似客气,礼貌,软弱很谦虚,但他在每一步都刚好踏在了自己的软肋上,让自己很难否决他的提议,不得不按他的思路走下去,这火候的把握已经是渐入佳境,炉火纯青,看来啊,要想让他早点离开北江市,的确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啊。

两人又在谈了一会,杨喻义也就匆匆告辞了。

华子建看着杨喻义的身形消失在了门口,也慢慢的拧起了眉头,从第一天喝酒时候杨喻义的表现,再到自己最近一个阶段受到政府的排斥,又到今天杨喻义对自己的试探,种种迹象表明了杨喻义那个蠢蠢欲动的心态。

今天自己柔中带刚的回应了一下他,让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厉害,但这不过是一个前奏和相互的试探,后面杨喻义难道就会这样知难而退吗?恐怕不会的。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自己刚到北江市来,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于自己,自己还没有站住,绝对不能贸然的和杨喻义发生摩擦,但同时也不能让杨喻义以地头蛇的强势来压住自己,这其中的进退分寸要把握的恰到好处才行啊。

华子建在面对这样一个局面的时候,心中的忧虑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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