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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0 灵澜前缘(下)


战场上,江起澜抡百斤长刀,轻松斩敌将于马下;

而在厨房,江起澜用起菜刀来,同样得心应手。

鸡,是刚宰杀放过血的,鱼,是刚从鱼塘捞出来的,猪,羊肉,都是他委托宫里膳房的师傅挑的又嫩又新鲜的。

江起澜有个小小的癖好——投喂程灵。

每次给程灵准备好吃的,看她认真吃,内心就会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此刻做菜的态度,跟战前对着地图分析敌情一样认真。

“灵儿,吃饭啦!”江起澜喊她。

程灵扣上话本,跳下椅子,奔到厨房,一起端菜。

江起澜做了四道硬菜,黄金鸡,东坡肉,盏蒸羊,鲈鱼烩,色香味俱全。

程灵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脊梁了,端菜的时候,口水差点流到碗里。

“哇,这个鸡肉,怎么这么好吃!一点儿土腥味都没有哎!”程灵的眼睛瞪大了。

“因为加了一点点白酒。”江起澜替她夹了一筷子东坡肉。

程灵一边吃,一边夸张地感叹。

“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江起澜看程灵吃得狼吞虎咽,一边叮嘱一边又把黄金鸡的鸡大腿掰下来,放到程灵碗里。

“澜哥哥,怎么半年不见,你的厨艺涨了这么多?难道你在外面打仗,还能亲自下厨做饭吗?”程灵咽下嘴里软嫩的羊肉问道。

不知道哪些走运的士兵,能够有福气吃到江起澜做的美食。

“我在外面一次都没做过饭,若说我厨艺变好的原因嘛……”江起澜侧头想了想,“我想,应该是我天资过人吧!”

“哎呦,看来见长的不光是厨艺,还有自恋程度!”程灵笑,“那你们平时能吃上肉吗?”

在外行军打仗,吃穿用度一律从简。

“偶尔可以吃到马肉。我们搭个大锅,把干巴巴的硬饼掰成小块,再把剁碎的马肉扔进去,撒点盐巴,喝点肉汤,吃点干粮,这都算订好的伙食了。”

“大部分时候就是熬点粗粮粥,吃点干粮。”

“也有粮草供应不及的时候,那时候就挖树根,草根吃。”

程灵停下了筷子。

澜哥这次回来,看起来瘦了不少,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少苦头。

她把江起澜放到她碗里的鸡腿,夹起来,放到他的碗里。

“澜哥,你吃鸡腿。”

江起澜刚要推辞,程灵“啪”放下筷子,“你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好好好,我吃!”

鸡腿刚吃了两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士兵洪亮的喊声。

“将军——”

江起澜坐正,放下鸡腿,扬声:“进——”

一名士兵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他怀里抱着一卷雪白的纱布,和装满绿油油膏体的罐子。

他垂着眼睛说道:“将军,这是廖军医派我给您送的纱布,他叮嘱您,伤口必须及时清洗,更换草药和纱布。要不容易留下病根。”

“什么伤口!?”

程灵一听,急了,她放下筷子站起来,上下打量江起澜。

澜哥居然受伤了?

她居然让受伤的澜哥给自己做饭吃?

江起澜看了士兵一眼。

士兵垂头,目不斜视。

这个廖军医,就是故意派士兵过来说给程灵听的。因为只有程灵能管得住他,程灵一定盯着他更换纱布,涂抹药膏的。

“行了,你把东西放桌子上,我一会儿就换。”

士兵一抱拳:“那就不打扰将军休息了。”

等士兵懂事的把门关好,程灵都没坐下。

她一脸担心和自责看着江起澜。

江起澜看她这样,叹口气,“不是我瞒着你,这伤口真的很小,不严重,也就是廖军医太过谨慎。”

可程灵没那么好糊弄。

她拿起那罐药,打开闻了闻。

“这不是普通的金疮药,倒有点像解毒的——澜哥,你究竟哪里受伤了?受了什么伤?”

江起澜知道,若她不问清楚,这顿饭就甭吃了:“就是肩膀中了一箭,箭头抹了点毒——”

看程灵脸色瞬间变了,江起澜赶紧解释:“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而且伤口也不深……军医已经处理干净了,定期涂抹草药解毒就行。”

“我现在给你换药。”程灵说着就要去洗手。

江起澜拉住她:“灵儿,你听我说,我不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的,现在还没到更换药品的时间呢,廖军医就是想让你帮忙盯着点。”

程灵皱眉。

江起澜柔声说:“吃鱼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你带着伤为什么还做饭啊,咱们可以去下馆子啊。”

虽然饭馆做的没有澜哥哥做的好吃吧。

江起澜认真地说:“因为我想跟你单独多待一会儿,不想有那么多外人在场。”

程灵脸微红。

江起澜又说:“我不会勉强自己,更不会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你好好吃饭,吃完饭帮我换药,好不好?”

程灵犹豫着:“我换药很快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饭,乖——”

江起澜捏了捏程灵的耳朵。

程灵拿起筷子。

这一次,她也给江起澜不断地夹菜。

江起澜每次要拒绝,程灵就用恶狠狠的眼神逼退他的拒绝。

一顿饭吃的跟打架一样——两个人都想让对方吃到好肉。

等饭菜吃得一干二净,程灵把碗筷端到伙房,认真洗了手,又用挑灯棍把油灯灯芯挑出来——这样灯光更亮些。

她扭开药膏罐子,对江起澜说:“好了,脱衣服吧。”

江起澜不扭捏,抬手就将自己的长袍上身解开,褪到腰腹部,露出了赤裸的上身。

他的脸晒成小麦色,可脖子以下却挺白皙——他一身纠结的伤疤,分外显眼。

可以说,他的前胸后背,基本没有一块完整不带伤疤的皮肤了。

战争,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而他的左肩到腋下缠着几圈绷带,隐隐透出草药的苦涩味道。

程灵细心地将纱布一层层的解开,用干净的白麻布,蘸着烧过晾凉的水,细细把伤口周边清理了一遍,这才用铁勺子舀起草药膏,用手指抠下来,细心地在伤口上涂抹。

江起澜没有说谎。

这个伤口不算严重。

只是因为箭头淬了毒的缘故,伤口周边有些泛红。

抹了一层后,程灵低头凑在伤口上吹气,等药膏干了,再抹一层,再干了才能缠上纱布。

江起澜一眼不眨看着程灵的动作。

程灵的小脸紧紧绷着,表情严肃而认真。

她那细长的手指,在伤口周边游弋。

痛楚中夹杂着酥麻。

那触感很奇妙。

江起澜本来没乱想——直到她低头在伤口周边吹气。

这一下,江起澜受不了了。

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受到了这个——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孩,正在往他肩膀上吹气。

江起澜的头皮瞬间麻了。

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

程灵察觉到他的僵硬,立刻问:“是不是我弄痛你了?”

江起澜没说话。

他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锁着她的眼睛。

他的眼睛中流露出某种欲望。

心照不宣,无须宣之于口。

程灵虽然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但本能驱使她亲近她的爱人。

程灵低头在他没有受伤的地方,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江起澜的呼吸变得沉重。

目光愈发幽深。

程灵红着脸,看着江起澜

那样子,妩媚娇羞,却又充满了挑逗。

江起澜感觉脑子中那根绷得紧紧的弦,悄无声息的断了。

他双手抓住程灵的肩膀,一用力,轻松将她整个人举起来,放到了自己屈起的长腿上。

他猛地亲了上去。

女孩温软的唇,那样甜美。

比自己幻想中的更加美好。

江起澜感觉胸口怦怦直跳,他的手无法克制地抚摸着她,那种触感,简直令人发狂。

理智,在江起澜脑海边缘虚弱地喊着“停手——”

而程灵,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有些在亲吻中,试图抢夺主动权。

两人暗中较量着,不断的你来我往的亲吻,抚摸。

少女圆润光洁的肩膀,最终暴露在空气中。

江起澜停了下来。

不,他不能这样做。

“澜哥哥?”不满他忽然停下来,程灵低头吻住了他的喉结。

“不,”江起澜用颤抖的手,轻轻推了一下程灵,“灵妹妹,不能……我不能……”

“有什么关系?澜哥哥,你知道,我迟早是你的人。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程灵蛊惑着他。

江起澜脑海中有个邪恶的声音,也在怂恿他:“你还是个爷们吗?你心爱的姑娘都投怀送抱了,难不成你要把她推开吗?”

正义的声音极其微弱:“万一你死了,灵妹妹怎么办?她一个女孩子,在这种乱世,清白算是她有个好人生的资本……”

“那就明天找媒人,明媒正娶!今天就洞房——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就算她嫁给你,你又死了,那又怎么了?她照样可以改嫁的。想想吧,有那么多人喜欢她……难道,你不想尝尝她的滋味吗?”

程灵在亲吻他胸口的伤疤,那触感简直蚀骨销魂。

江起澜发出一声低吟。

他的手指搭在了她后颈肚兜的红绳子上……

忽然,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

有人翻身下马,随后在门外跪下通报:“报——李丞相请将军府中一叙!”

江起澜沸腾的脑子,瞬间冷静了下来。

——我在做什么?

他的灵妹妹,此刻犹如剥了壳的菱角,窝在他的怀里。

若没有人打扰——他根本就不可能停得下来。

“能不能明天再去?”程灵轻声问。

她脸颊红润,眼睛氤氲,像极了可以魅惑人心的小妖精。

“那是李丞相,不是别人。我只能现在去。”江起澜替她把上衣拉好。

“那……你今晚回来吗?”

江起澜吻了吻她的唇,轻声说:“等婚后我天天晚上搂着你睡……明天早晨我忙完就来找你。”

外面士兵又喊了一遍。

江起澜对着门外朗声道:“我即刻出发——替我把马匹备好!”

“那我走了灵儿,记得把门窗闩好。”

他正了正衣冠,站在门口冲程灵笑了笑,这才关门离开了。

程灵听见马蹄声渐渐远去,发出不满的长叹。

——都是该死的李丞相,大半夜的,找人谈什么军事!”

——没关系,我明天再试试。

——再不行,就只能用强了。

虽然她打不过澜哥,但她有一点可以保证,澜哥绝对真的对她用十足力道。

澜哥人真的很好,就是有的时候,太死板。

她要十里红妆有毛用?

她从来不穿那种衣服的。

丞相府。

“将军刚回来,正是跟家人朋友团聚的时候,我却把您喊来议事——是我李某人不识时务了。”李丞相开口就是道歉。

“丞相深夜叫某来,究竟为何事?”

“君主他担忧北国铁骑偷袭京都,日夜难以安眠。太医说,这样下去,君主的身体恐怕受不住……”

“所以呢?”江起澜直截了当的问。

“所以,君主想要提前迁都,请将军护卫君主和大臣们南迁。占卜问过神明,明日黄昏出发。”

江起澜皱眉:“这么急?迁都可不是小事。再说了,北国铁骑若真的有动作,想要打到京都,最少需要一个月……”

“可探子们说,北国轻骑兵速非常快,三天三夜就可以杀入京都。”

江起澜不满:“难道我们这些将领士兵都是废物吗?怎么可能由着他们冲入京都防线?”

“总之,这是君主的命令。澜将军,宫里今晚不眠不休,一定会把要带走的物件收拾妥当的。”

江起澜努力不要让自己脸上流露出鄙视的神情。

“怎么,难道江小将军有意见?”李丞相显然看出了江起澜的情绪。

“丞相,这种事情没必要晚上叫我到贵府商谈,明日早朝再说,也不迟——”

李丞相意味深长的说:“我怕小将军在朝堂上乱说。我也是为小将军好……你先前拒绝君主的赐婚,已经引得君主不满了。我只是想提点一下小将军。小将军可是我朝不得多的的将帅之才。”

江起澜微微颔首:“某谢过丞相。”

“另外,你喜欢的那个姑娘,你娶回家做个小妾嘛。为什么要抗婚呢?三公主可是良配。我听闻那位姑娘的父亲,是西北之战的战死的程观察使的女儿?”

江起澜挑眉:“丞相问这个作甚?”

“你舍三公主,而娶败将之女,君主岂有不震怒之理?”李丞相反问他。

“她就是我认定的妻子。而我认为,程观察使,也是我们将士们的骄傲!他的战败,不在于他的能力。”

“澜将军,注意你的言辞!”李丞相沉声,“你想立于世,必须顾虑别人的目光!”

“我江起澜,行走在天地间,一身浩然正气,何惧他人的目光!”

说完江起澜一抱拳:“丞相,小将不打扰丞相休息,就此告辞。”

李丞相长叹。

*

第二天清晨,江起澜又来到程灵家。

他昨晚回府后,着人打听,确凿了一件事:君主此番迁都,势在必行。而宫里上下,的确彻夜未眠,为即将迁都做准备。

江起澜打心眼里瞧不起君主的怯懦。

但他无力改变。

“灵儿,”江起澜推开门。

程灵坐在窗边吃着零嘴看话本,好不惬意。

“澜哥哥,这本书很合我的胃口啊!”程灵指了指手中的话本。

她还不知道,自己今日就要离开了。

“爱看就好,爱看我就找人多收集些给你送来。”江起澜走到她身边,坐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程灵放下话本,一脸神往望着窗外:“如果有天,我也能自己写话本,让人传唱,那该多好啊……”

“等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了,我就找人来印刷你的话本。”江起澜说,“你以前编出来讲给我听的故事,真的很有趣。”

“真的吗?”程灵眼睛瞬间亮了。

那等江起澜再次出征,她就不会发愁没事做了。

“灵妹妹还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江起澜问。

程灵出神了。

她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去大江南北走一走,看看北边的草原,西边的戈壁,南边的花市,东边的大海。

但她最想做的事,是跟江起澜一起并肩作战。

可惜,她不能。

她也不敢说。

她不能再给江起澜惹麻烦了。

作为功勋赫赫的将军,江起澜本身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没什么了,”程灵摇头,接着转移了话题,“对了,李丞相深夜叫我们澜将军到府上,商议什么事啊?”

江起澜轻声说:“说迁都的事。君主忽然下令,紧急迁都——今天黄昏就出发。”

“今天?”程灵脸上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千盼万盼,终于把澜哥盼回来的——

“朝中那么多武将,为何偏偏要你呢?”

江起澜露出讥讽的笑容:“君主看中我的作战能力,有我在,他途中放心。另外,他也可以盯着我……”

程灵何其聪明。

她立刻明白江起澜的话。

君主忌惮江起澜。

——君主从京都宫殿走出来,就像脱了壳的王八,谁都可以下嘴咬。

若江起澜真有谋反之心,那么南迁途中,他可以调动军马,在途中下手。

对外可说遇到了劫匪——他也不必背负骂名。

但若江起澜亲自护送出了岔子,他的名声就完了。

更何况,他在君主眼皮底下,就很难翻出花样来。

“灵妹妹,提前迁都,还是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等迁都事宜完毕,我就跟君主告假,回来娶你——”

程灵愀然不乐。

江起澜将程灵搂到怀里:“我跟家里管家打了招呼,你有任何需要,就去府里找他们。”

“有事儿别怕麻烦他们,迟早你也是他们的女主人。”

江宅上下早已把程灵当做未来的夫人对待。

程灵不知道的是,江起澜特别叮嘱管家,若他发生了不测,那么他拥有的一切,都归程灵。屋舍、良田、仆人、车马、钱财,统统都给她。

说完,江起澜从口袋摸出一个袋子。

“这里面有一些金叶子,不要拘着自己,苦了自己。”

程灵没看那装了不少金叶子的钱袋。

她不喜欢这种钱袋子。

看到这种钱袋子,她就有不好的联想。

——她衣柜底下压着一个起了毛边的钱袋子。

那是父亲留给自己的。

“还有些人,我需要走访一下。在出发之前,我会回来跟你告别的。”

江起澜说完,站起来。

君主南迁如此仓促,满朝文武大臣,女亲家眷,都忙得不可开交。

城中军马布防也需要江起澜去安排。

等日落时分,江起澜才匆匆赶回程灵的家。

程灵却不在大堂。

伙房传来隐隐的焦糊味儿,江起澜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往伙房奔去——程灵正手忙脚乱往锅里倒水。

她可能是察觉火势太旺,锅里的菜会糊,慌乱之下,把着火的木柴拖了出来,跟地上的木柴一起,着了起来。

江起澜拎起旁边的水桶,将地上的明火浇灭。

而旁边炉子上,有一桶煮的很失败的米饭。

下层焦糊,上层却还濡湿着。

“我的好灵儿,真贴心,我这饿得头晕呢。快快给我盛饭来,我吃饱了饭,可以上路——”

江起澜在外面跑了一天,是真的饿了。

程灵尴尬的说:“可是……这都糊了啊。”

“无妨。这比我们打仗从军时的伙食好多了——更何况,这是我灵妹妹的心意,我更要好好品尝了。”

士兵在外面发出催促:“将军,我们该出发了。君主等着您呢。”

“让朝廷的人,等着吧。”江起澜一掀铠甲后摆,坐在凳子上。

程灵将米饭和菜盛出来,摆到桌子上。

江起澜捻起筷子,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菜和肉切得大小不一,盐巴没化开,有的地方巨咸,有的地方完全没有味道。

但江起澜一声不吭  ,将一桶米饭和和焦糊的菜,全部扒拉到肚子里。

程灵就坐在对面,一眼不眨看着他。

“我吃饱了。”

江起澜放下碗筷。

接着,他站了起来。

“等我回来。”江起澜伸手蹭了蹭她的脸颊。

他不能再耽搁了。

他必须现在走。

“澜哥哥……祝你马到成功——”程灵扑到他怀里。

江起澜拍了拍程灵肩膀,接着迈开大步走出房门,一甩披风翻身上马,朝夕阳奔去。

夕阳如血。

*

一个月后,君主那繁重的仪仗队,终于抵达了南边的新都。

江起澜请辞,他要回旧都。

回到程灵身边。

可君主不肯放人。

甚至不肯见他。

直到有一天,北国的使臣们,抵达了新都。

君主兴高采烈,把江起澜唤到了朝堂。

君主指着外面的一排车马。

“那是北国领主万里迢迢送来的供奉,他们向朕请求歇战。”

江起澜问:“只有这些供奉,就想求和?”

“不止这些,”君主说,“北国领主还请求我们的领土向南退让五十里……北国苦寒,人民缺衣少食,迫不得已才屡次冒犯我国。只要退让五十里,他们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江起澜一听,虎着脸说:“君主,万万不可相信北国的鬼话!退让五十里?那就将我们的防线退让出去了!”

“北国历来毫无信誉可言。”

“他们屡屡冒犯国境的陲镇。”

江起澜话,却引起了朝中众多大臣的不满。

最初迁都,他们的确不满,可来到新都,他们才发现,新都太舒服了——这里温暖湿热,夜生活也很惬意。

他们更加怯战了。

退让五十里,就退让五十里呗。

只要别再打仗了。

“澜将军,你执意不肯退让,是不是怕万一世道和平了,你这个将军,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澜将军,战争劳民伤财。你不想停战,是因为只有战争才能凸显你的神威吧……”

“北国诚意满满,我们难道也要拒之门外吗?那以后周边列国也想效仿投降,可因为今日北国碰壁,而断了投降的念想呢?”

江起澜愤怒了,他压着脾气,往前踏了一步,盯着君主的脸说:“所谓兵不厌诈——那并非北国的求和,只是他们攻打我朝的策略!万万不能上当受骗!”

被美人美酒浸润的骨头都软了的君主,看着站在朝堂正中央,威风凛凛犹如神兵天降的江起澜,不由得更加恐惧和忌惮。

“你先下去,求和的事,我们再作商议。”君主闭上眼睛,靠在榻上,“朕乏了,澜将军下去吧。”

江起澜深深看了一眼龙椅上犹如软面一样的君主,抱拳转身飒飒离去了。

奏事厅响起了纷纷议论声。

“澜将军民间很有威望——自古乱臣贼子都是澜将军这种有能力有威望,手握兵权的人。”

“我听闻澜将军想要请奏回旧都?那他岂不就是想谋逆造反吗?”

“怪不得不愿意割地求和,他是怕自己的地盘变小吧?”

“说得好听……什么等于把江山拱手送人,我看,他就是穷兵黩武!”

当然,也有不同声音。

“澜将军忠心耿耿,多年征战沙场,别无二心。澜将军说得没错,退让五十里,大黑山正是包围我国疆土的屏障……退让五十里,等于把屏障送给了北国!”

争吵声越来越大。

君主被吵得头疼。

驱散了众臣。

而前来求和的北国使臣们,都是北国领主精心挑选的人才。

他们精于打探各路消息。

当天晚上,他们就知道了江起澜不同意“求和”并跟君主朝臣们闹得不合的事。

使臣们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刻找人新都四下散播谣言。

“澜将军要自立为王。”

“澜将军想要拥有华夏大地,做整个华夏大地的君主。”

“澜将军跟北国私下交好,图谋的正是君主之位。”

“澜将军不肯答应做君主的三公主的驸马,正是因为他的野心勃勃。”

而同时,心折江起澜已久,却被江起澜毫不犹豫拒绝的三公主恼羞成怒,跟着添油加醋的跟朝臣们的女眷们表达自己的不满。

女眷们纷纷跟自己朝中的丈夫儿子叮嘱,万万不可给江起澜辩白。

一来二往,几乎整个朝廷都没有人敢再替江起澜说话了。

君主把江起澜软禁在他自己的府邸里。

江起澜被困在自己的府邸,听说了外面的谣言,可他却无能为力。

这个时候,他说任何话,都像是在狡辩。

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可北国使臣们,何其狡诈。

他们用伪造的江起澜跟北国领主的通信,递交给了君主。

君主龙颜大怒。

士兵们冲进了江起澜的府邸,宣读圣旨:江起澜,目无君主,扰乱朝纲,叛国通敌,五马分尸于市。即刻执行。

城门集市上,百姓们推推搡搡,赶着来看五马分尸的阶下囚——澜将军。

他们听闻过江起澜将军的威名——可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既然君主和朝廷说了,澜将军叛国通敌,那他一定是犯了罪。

愚昧的百姓,从来不会考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们相信朝廷。

百姓们朝他扔烂菜叶子,臭鸡蛋,在辱骂着江起澜没有犯过的罪行。

江起澜这一刻,只想到了程灵

——灵妹妹若知道了我的下场,该多心痛啊。

江起澜幻想自己最美好的归宿,是守着老妻程灵,脚下有老狗,炉子上温着老酒,然后老死在老屋里。

若运气不好,可能会战死沙场。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结局,是这样的屈辱。

灵妹妹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又成了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自己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他的国家,但他却是真的对不起程灵。

五匹马绑着的绳子,分别拴在了他的头,手腕,脚腕上。

江起澜望着雾沉沉的天。

再见了,灵妹妹。

“驾!”五个马夫在刽子手指挥下,同时驱赶了马匹。

那一刻,江起澜没有感觉身体的疼痛。

他的内心充满了对程灵的歉疚。

*

程灵跑到街边,再一次问守城的士兵。

“大哥,还没有消息吗?”

江起澜护送君主的车驾离开,已经足足两个月了。

可他却始终没有回来。

甚至连封书信都没有。

因为怕泄露君主的行踪,一切书信都是禁止的。

——特别是江起澜这样的将军。

守城士兵摇头。

“那边没有信儿。你再回去等等吧,说不定澜将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程灵勉强笑了笑,拖着脚步,往家走。

她前几天晚上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噩梦,睁开眼睛,却回忆不起来梦的内容。

可能是因为做噩梦的缘故,她这几天都感觉心神不宁的。

刚走到胡同口,就看见江宅管家躲在阴影处,朝自己拼命招手。

程灵看他神情有异,大步跑了过去。

管家一把程灵拉到草垛后,往程灵手里塞了一把银票。

“程家大小姐,这些银票,都是我们将军攒下来的,你快收好。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是我给你的。”管家语速很快。

程灵的心,狂跳起来:“澜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管家老泪横纵:“程家大小姐……小将军他……他……要变天了……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要不,小将军死不瞑目……老奴求求你,千万千万别做傻事!”

街边响起马蹄声。

管家将程灵推进阴影处,大步走了出去。

他没走几步,就被骑马的士兵们发现了。

“乱臣贼子的管家——把他抓起来!送到东市——江宅家丁下人只剩他一人了!”

程灵被一连串的变故惊呆了。

士兵押着管家远去了。

死不瞑目?乱臣贼子?

程灵感觉自己的脑子乱得犹如一团浆糊。

她的脚步踉跄,在日头下走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东市。

人头攒动。

士兵们押解一些人——程灵认识他们,都是江宅的仆人们。

一名官吏手持加盖红章的文宗,对着百姓们诵读:

“罪人江起澜,目无君主,欺君罔上……叛国通敌,已于三日前,五马分尸于新都闹市!江部士兵及家仆,尽数抓获,斩首示众!”

管家被揪了出来,按着头。

身后的刽子手正在擦拭他的砍刀,刀刃擦拭得雪亮。

程灵的手中有一枚飞镖,足以将管家救下来——

管家似有所察,抬头——跟人群中的程灵隔空对视着。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

刽子手砍刀挥下,某个令人恶心的声音过后,某个东西咕咚一声落了地。

程灵的胃,缩成了一团。

接下来的三天,她从城门告示上,以及百姓们的聊天中,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程灵无比愤怒。

但她又觉得愤怒地很无力。

澜哥哥已经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程灵自己的房子里,还有一些江起澜的旧物,她抱起旧物,去后山做了个衣冠冢。

想一想澜哥哥死前受到的折辱,程灵的心,就像被倒钩的刷子刷过一样,血淋淋的疼。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被当众五马分尸……

程灵的手,哆哆嗦嗦的,半天没把香火点燃。

先是母亲,然后是父亲,兄长,然后江大将,再最后是江起澜。

程灵跪倒在黄土中,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

寻死是懦夫的行径。

可是,程灵真的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救命啊——”

不远处传来女子惊慌失措的喊声。

期间夹杂着男子淫笑声。

程灵擦干泪,朝声音那里疾驰而去。

一个穿着北国服饰的男子,正揪着一个上山砍柴少女的胳膊,把蓄满胡子臭烘烘的嘴,往少女脸上凑。

程灵从后腰抽出一把飞镖,拽住飞镖尾部的红缨,用力一拽。

一枚飞镖正中男子的额心。男子应声倒下。

“程灵姐姐!”砍柴少女喊道。

程灵困惑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孩,“你认识我?”

“我是木青。我很久以前住在将军府后面的胡同里……”

“你有事没有?”

“没有。”木青摇摇头。

程灵留意到,不远处的树上拴着一匹马。

北国的动作这么快吗?

不。

应该是他们听说国都南迁,就开始准备后续的一切了。

“木青,赶紧回家去吧。以后尽量别进山里了,以后,世道就乱了……”

“我无处可去了。养我的大娘,已经去世了。程灵姐姐,你可以收留我吗?我吃得很少很少的,我还可以给你洗衣做饭……”

可是,我都不想活了呀。程灵心想。又如何养你呢?

“你家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程灵说,“再给你些银子安身立命。”

木青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我不要程姐姐的银子。”

接着,她报了个地名。

她的住处距离市集卖草席的飞哥家很近。

程灵前不久还给飞哥生了双胞胎的媳妇送了草药,干脆委托飞哥媳妇平时多照顾照顾小丫头吧。

刚走到胡同,程灵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胡同有种不同寻常的味道。

是血腥味。

胡同另一头,隐隐传来马儿嘶鸣的声音。

程灵心道不好,撒开腿,朝飞哥家奔去。

飞哥家的大门,是开着的。

血腥气,正是从飞哥家传出来的。

飞哥躺在地上,后背晕出一大摊血,眼睛瞪着盯着房间的大门。

但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程灵冲进房间。

飞哥媳妇,以及两个刚出生的孩子,都躺在血泊里。

一个粗重的背影,正在翻箱倒柜,嘴里骂骂咧咧的。

“家里一点儿银子都没有?穷光蛋……”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他的喉管。

“你们一共多少个骑兵?”程灵问。

那北国骑兵起初吓了一跳,可意识到身后的是个女人后,瞬间胆子大起来。南边的女人软的跟水一样,有什么可怕的?

“小美妞,老老实实配合,我以后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匕首立刻往肉里压了一厘。

“你想痛痛快快的死,还是心肝肠子肚子流了一地,艰难痛苦的死?”程灵问。

北国骑兵脖子再次剧痛起来。。

他这才知道,身后的女子是动真格的。

“我们一共十八名铁骑——我们领主说了,进了旧都,可以随便拿东西,随便睡女人,随便杀人——”

程灵干净利索切断了他的脖子。

木青站在外面,看着程灵的背影。

程灵心中的悲痛,被另一种愤怒的情绪取代了。

君主不爱护百姓……

可她,有能力呵护百姓们。

——若这种时候袖手旁观,那她还配当人吗?

程灵下定了决心。

若真的想死,那就死的有意义些。

她让敌军为澜哥哥陪葬,她死,也不能让澜哥哥多年教给她的本领埋没!

木青在一旁察言观色,这时轻声说:“程灵姐姐,我知道澜将军去世的事……请你节哀顺变。”

程灵站起来,将匕首往裤管上蹭了蹭,眼睛盯着木青。

“我虽然没有学过拳脚功夫,但是我可以从头学。我愿意跟你一起,将这些北国没有人性的混蛋们宰杀!”木青认真的说。

程灵开了口:“木青,找几件衣服,替飞哥他们盖上。”

木青脆生生回答:“是!”

程灵在飞哥家翻出了一些砍柴的镰刀,别在后腰上——

外面还有十六个骑兵在作恶,她要把他们全部揪出来!

十八个骑兵冲入旧都——旧都大多数兵力,都跟随君主南下,只剩下一城手无寸铁的百姓,和老弱病残的士兵。

他们犹如十八匹饿狼,冲进了羊群。

程灵紧赶慢赶,将剩余十六个尽数斩杀。

当天晚上,程灵酣然入睡。

第一次杀人,一杀就杀了十八个人,程灵却一点儿没有畏惧,更没有做噩梦。

后来,涌入旧都的北国骑兵,越来越多。

六神无主的百姓们,自发地追随程灵。

程灵用江宅管家给自己的银票——原本是用来给自己买十里红妆的银子,招兵买马,锻炼兵勇,对抗北国入侵。

而懦弱无能的君主,缩在温暖的,纸醉金迷的南方,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增援北地旧都。

君主放弃了旧都。

不少庄主富商,筹钱给程灵打造装备武器,送军粮买马匹。

人们称程灵为“灵将军”。

她就像一个没有痛觉,没有感情的杀神。

无论身上有多少伤口,从来不会喊疼,更不会停下她的兵器。

她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更难得的是,她军法严明,治军有道,熟知兵法。

有一次,她以十分之一的兵力,重挫北国敌军,更是威名远扬。

木青,是她的第一个追随者,一直陪伴在她身侧。

只有木青知道,灵将军心里住着一个人。

那人,曾经是守护百姓,最后被君主五马分尸的澜将军。

若没有发生这些事,他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对神仙眷侣啊。

木青叹气。

最初,躲在灵将军身后的,只有木青一个人。

如今,万千民众,都躲到灵将军的羽翼之下,寻求庇护。

可灵将军又能躲到谁的身后呢?

若澜将军在,就好了。

木青替服了药睡熟的程灵,擦掉了额头的冷汗。

军医说了,灵将军吃了药,睡一觉,发发汗,明天就会好一些。

木青将门掩好。

门,轻轻关上了。

程灵睁开眼睛。

屋里很黑,只有墙壁上的油灯,发出淡淡的黄光。

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她不得不使劲儿咬后槽牙。

牙根被咬得都酸了。

但木青在,程灵装作熟睡。

要不这个小丫头又要露出一副快哭的表情了。

程灵闭上眼睛。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敢把小心收藏在心尖尖的澜哥哥,拿出来,缅怀一下。

他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澜哥哥……”有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好累。

累得只想就这样闭上眼睛,再也不用醒过来。

累得她好像再也举不动砍刀了。

累得她几乎连铠甲都扛不动了。

可是,她不能退。

她退了,那么死伤的就是无数百姓。

她像一个坚韧不摧的盾牌,挡在百姓前面。

任由刀斧横批书看,也绝对不会退缩。

再后来,胜仗一场接着一场。

一次风寒后,君主大病,再也没爬起来过。

他的次子,手刃了太子,夺得帝位。

新帝颇为有手腕,也英明得多。

他上任以后,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重整朝纲,清肃朝堂,阿谀奉承尸位素餐的大臣贬的贬,抄家的抄家。得来的银子,以及国库所剩不多的银子,全部送到了前线士兵手里。

第二件事,追封“江起澜”为忠武大将军。

仗,越打越顺。

北国骑兵虽勇,但后续乏力,他们本就缺粮少银,人口稀少。打仗只能追求速战速决。

战线拉长,时间越久,他们胜算越低。

最后,北国领主终于屈服了,跪地请和——他们保证五十年不再来犯,且每年上供牛羊千匹,战马百匹。

*

听到这个消息,正在擦拭双手斧的程灵,笑了。

先是小声笑,接着朗声大笑。

最后,有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使命也结束了。

希望她没辱没程氏和江氏。

安稳过了不过个把月,有个士兵来通报。

“……灵将军,城里来了个瞎子,特别神通。能知上下千年事。”士兵说,“百姓们都说他是神仙下凡!”

程灵将书翻过去一页。

“唔。”

士兵一看程灵态度,知道她不信,有些着急。

“这位瞎子神算说,您以后……您以后……”

程灵抬头:“我以后怎么了?”

“说您非命定将军,却造下诸多杀业,死后……死后会魂飞魄散,再也不会转世重生。”

“转世重生?”程灵笑了。

她不稀罕。

“魂飞魄散就魂飞魄散吧,我了无牵挂。”程灵说。

“灵将军!”木青双眉倒立,从外面走进来,“什么叫了无牵挂?难道我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吗?”

程灵苦笑,“木青,人死如灯灭。什么神识,记忆,都没有了。那轮回再活一遍,还有什么意义呢?”

木青一跺脚:“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程灵又笑:“老天爷让我魂飞魄散,你如何阻止?难道你还能大过天吗?”

木青一咬嘴唇,扭头就走。

她要去问问瞎子神算,如何破解——然而,瞎子的家,人去楼空了。

木青在他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于杭市北高峰,建一寺,名护灵寺。日日烧香,供奉不断,八百年后,灵将军偿还了杀业,自可投胎转世。”

木青花了钱,让瞎子神算的事,传的沸沸扬扬的。

百姓们都把程灵当做救命恩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逐渐传开了。

程灵有所耳闻,但不以为意。

她已经了无牵挂了。

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温暖春日,程灵在廊下看了会书,感觉身子疲乏,就躺在躺椅上,看着廊下新开的小花,听着蜜蜂嗡兹嗡兹飞来飞去。

人,还有来世吗?

不知道。

程灵想,若真有来世,她希望还能见到父亲兄长,替他们排忧解难;若真有来世,她希望可以重新认识澜哥哥,跟他一起并肩作战;最好能结为夫妻,再生几个孩子;等到他们老了,就去守着老屋,脚边卧着老狗,腿上抱着老猫,依偎着看炉子里的火光……

那就,这样吧。

在温柔烂漫的春光中,程灵闭上了眼睛。

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直到八百年后,一个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的老和尚,找到了程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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