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妹妹
舒嫔温言道：“皇上用茶吧，这可是上好的龙井，这回出宫走得急，雨前龙井就带了这么一小罐，若放凉了可是糟蹋了这罐好茶叶……”
赵世初看着手中茶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生应和道：“娘娘说的有理呢。”
赵世初突然开口，沉声道：“舒嫔，你是什么时候做了朕的嫔妃的？”
舒嫔答道：“皇上称帝第一年……说起来那批秀女中，妾身算不上是出挑，无论家世、容貌还是才学，跟同批的姐妹相比，都远远不及她们，有幸能得皇上青眼相待，是臣妾的福分。”
赵世初端起茶盏放到嘴边：“嗯，朕想起来了，当初是母后向朕推选的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事实证明母后没有看错人。”
舒嫔温婉道：“臣妾日后定会更加尽心尽力地服侍皇上，不辜负太后期望。”
春生站在舒嫔身边，像个清秀的人偶，她没有去看皇上，仿佛对于那碗茶并不上心。
喉咙滚动，皇上咽下茶水，叹道：“果真是好茶。”
舒嫔笑道：“皇上若是喜欢，我让春生把那整罐茶叶都送过来。”
风过窗棂，春生鬓边的发丝轻轻拂动，她听见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眸光一动，暗暗握住了袖中的蝴蝶刀。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春生听见急促的说话声，她几乎是瞬间便听出了那声音属于谁，手中蝴蝶刀滑出袖口，电光火石之间，刀刃已经逼到了赵世初眼前，赵世初大惊，舒嫔失声惊叫，茶盏碎裂一地，顿时一片混乱。
砰地一声，宣德殿的门被踹开，外头众人鱼贯而入，看到眼前景象，顿时大惊失色。
“皇上！”
一个细长脸的公公叫起来，声音尖锐，他追进来本是想阻止乔挽月等人闯入，没想到却看到皇上正被一侍女用刀尖逼在椅子上，顿时吓得高声喊：“护驾！护驾！人呢？快把刺客拿下！”
春生将刀逼得更近了些，冷然道：“谁敢上前！”
那公公像被掐住了嗓子眼的鹅，喊了一半的声音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带刀侍卫围在门口，顿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气氛一时僵住了。
国师声音紧绷，试图与她谈判：“你若杀了皇上，自然也不可能逃出去，圣上身边这批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你敢动皇上一下，他们便随时准备将你碎尸万段，但念及你在宫中服侍多年，我可以为你向皇上求情，保你平安无事……”
春生压根不和他废话，她冷笑一声，国师暗道不好。
蝴蝶刀双面开刃，春生握在了刀刃上，手指已经是殷红一片，她二话不说便加重手上力道，国师大喊道：“乔将军！”
窗户猛地被踹出一个大洞，乔挽月破窗而入，飞起一脚踢开了春生手中的蝴蝶刀，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当啷一声落在几步开外，一圈侍卫见春生没了武器，顿时一拥而上。国师喊道：“保护皇上！”
春生勉强抵挡一阵，但她本就只会些防身的功夫，更何况有体力上的弱势，被乔挽月一把扣住手腕，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是骨节断裂的声音，春生两只手软绵绵地垂下来，女子额头上顿时生出了冷汗。
乔挽月扭住她双臂，问：“谁指使你来的？”
春生想，赵世初已经喝了她下过毒的茶水，就算自己杀不掉他，他也会毒发身亡。
她眼中有恨意，一言不发地吐出一口鲜血，血里能看见被打碎的牙齿。
乔挽月刚要让侍卫把人带下去审，却没想春生突然发了狠，她用头撞开乔挽月，转身却朝人群中的蝶寻扑过去。
蝶寻下意识夺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刀，抬手架在身前，没想到春生竟然不躲，迎头便冲那利刃撞了上去。
利刃割断了女子的咽喉，脖子里的血喷涌而出，溅了蝶寻一头一脸，蝶寻慌乱地看着面前这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庞，瞳孔颤抖得厉害，像不认识一样盯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害我？”蝶寻咬着牙问。
她知道自己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春生声带被割断，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喝喝”声，侍卫要把蝶寻扶到一边，蝶寻用手肘撞开了他。
“为什么陷害我？”蝶寻又问了一遍。
春生似乎笑了一下，血丝从她唇边流出，像从前她扎在蝶寻发梢上的红丝带，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蝶寻看着她的唇形，读出她在念什么，眼眶蓦地红了。
“妹妹，”春生无声道，“妹妹。”
她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光亮在她眼中迅速消失，像无数个夜晚蝶寻在她怀中阖眼入眠，只不过这次换成蝶寻将她搂在怀里。
蝶寻紧紧抓着她的肩膀，但春生的身体依然止不住地滑落。
“为什么……”
眼泪夺眶而出，蝶寻拼命攥着春生染血的衣衫。
“为什么要这样……”
春生死在了她手里。怀中的尸体依然温热，春生似乎只是睡了一觉。从前春日午后，宫中无事，她们有时交替着趴在彼此膝头，数飞过的蝴蝶，数含苞待放的樱花。蝶寻在她左耳边吹气，又故意绕到右边，春生恼怒地打了她一下，抱怨道：“春天怎么这么长，日头长得看不到尽头。”
蝶寻坐在她身边晃着脚尖：“这还没到夏天呢，夏天白天更长。”
那时的蝶寻不知道，她再也无法和春生看到下一个夏天了。
春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声声叫她“妹妹”的呢，是以什么样的姿态故意将宫宴时守卫松懈的消息透露给她的呢，蝶寻与她朝夕相处，一厢情愿地以为她们亲密无间，姐姐总会护着她，纵容她没大没小的玩闹和调皮，纵容她各种无理取闹，但为什么到头来却一场空呢？
为什么又要在最后一刻叫她“妹妹”，为什么死在她的手上，蝶寻愤怒地想，对她来说她到底算是什么？她觉得这是赎罪？凭什么！凭什么她认为自己会原谅她？凭什么要强迫自己背上她的命？
一阵孩子的哭声打破寂静，外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扑到春生身上，哭得双眼红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小女孩边哭边叫“姐姐，姐姐”。
蝶寻双眼通红，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女孩：“你叫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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