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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落凤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陈三石蹙眉,朝着众人发问。

“大帅!”

赵康率先道:“大盛昏庸,朝廷无道,先是以灵禾荼毒天下,后来又有云州十日,官渡封路,早就民心尽失,国运已尽!

“他曹家六郎何德何能,继续坐在九五之尊的大位之上?!

“而大帅自从参军以来,屡立奇功,从鄱阳携民渡江,再到四渡洪泽,收复紫薇等等。

“这些年来南征北战,平复天下,早就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天下苦曹久矣,为今之计,只有大帅莅临大位,才能够安抚民心,匡扶天下!

“所以,请大帅晋大位!”

他话音落下。

其余将领异口同声地跟着喊道:

“请大帅晋大位!!!”

“胡闹!”

陈三石扫视着眼前众将,看着身上的黄袍,心中的第一感受便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事已至此,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一种发展的必然趋势

其实换句话来讲,就算他回到北凉,在很多人的眼中,也跟皇帝没什么区别。

只是目前而言。

陈三石确实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处理,实在无心这些琐碎,曹家六郎其实也只是个干活的而已。

当初称他“甘宇霍阔”,可不仅仅是说说。

曹六郎干不好,他就继续换人。

这次返回北凉也是养精蓄锐,先处理好祖脉的事情为主。

如此想着,陈三石就准备把黄袍从身上扯下来。

哪曾想,六师兄汪直和九师姐荣滟秋一左一右地按住胳膊。

“师弟!你糊涂啊!”

“事已至此,先登基再说吧!”

“……”

“是啊大帅!”

“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是犯下诛九族的谋逆死罪,我们……我们就只好去长安受死!”

“没错!”

“大帅不答应,我们就去伏诛!”

“……”

一群将士们说着,做出要放下兵器前往长安的架势,直到一阵凉风吹过,大帐之外随之寂静下来。

只见,站在高处的白袍神色突然变得平静下来,但也就是如此平静,令众将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恐惧!

“怎么。”

陈三石淡淡地看着众人,停顿良久后才说道:“你们在逼我?”

“大帅!”

“我等绝无此意啊!”

众将慌忙解释道:“我们只是觉得,大帅配得上这个位置!”

“那曹家罪孽滔天,凭什么还坐在龙椅上当君父?他们配吗!”

“大帅,你现在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话说难听些,谁又真能逼大帅呢?”

“是啊是啊。”

“末将等人,是知道大帅忍气吞声,所以才出此下策。”

“大帅,慎重考虑啊!”

“……”

“赵康。”

陈三石微微眯眼,质问道:“刚开始那些话,是谁教你的?”

赵康结结巴巴地说道:“末、末将是自己想的!”

“你?”

陈三石目光投向远处角落:“许文才,别躲着了,出来吧。”

“大人大人。”

许文才一路小跑着来到跟前,躬身行礼道:“确实是小的教他们的,还请大人不要怪罪大家。”

“好啊。”

陈三石淡淡道:“那你说说吧。”

“大人。”

许文才垂首,恭恭敬敬地说道:“今日之事,是小的和房先生一起商议,而且房先生还唤了一人前来,不如大人先听听再说。”

不等他说。

陈三石就已经知晓是何人。

在人群末端,一道穿着魁梧身形穿着长袍,脸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正是吕籍。

“师弟。”

吕籍停下脚步,平视着对方的双眸,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管你认不认我,只要师父没有把我除名,我也是你的大师兄。

“我和你私交不多,我说的话你可能不会听,但我还是要说。

“今日如果我是你,这个大位我会毫不犹豫地坐上去,这是责任,当师父有师父的责任,当师兄有师兄的责任,当天下第一,也要有天下第一的责任。

“你的想法我清楚,无非是觉得当了九五之尊会有很多麻烦,影响你的修炼。

“你认为只要自己保持天下第一,哪怕是朝廷昏庸你也可以随意更换。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一个稳固的朝廷,同样关乎着天下是否安定?

“若是真来来回回换皇帝,你所在乎的苍生,又真的能过得好吗?”

说到这里他突兀止住,似乎在给对方思考时间,数个呼吸之后才接着说道,“如你所说,这世上没人能真正逼你,最后该怎么做,还是要看你自己决定。

“言尽于此。

“师弟,就此别过。”

吕籍来得快,走得也快,留下一番话后就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

陈三石颔首,深思熟虑。

他确实是担心影响自己修炼。

“大人!”

许文才上前一步,开口道:“方才吕将军所言,其实大人也可以不理睬,但是有一点,大人不可忽略。

“我多年前游方四处,曾经得到过一本奇书。

“里面有过关于‘国运’只言片语的记载,或许跟大人每每列天书阵法时有关。”

“国运?”

陈三石接过对方递来的书本。

其中有一片残卷内的几个字引起他的注意——化民望为国运。

使用过数次天书阵法,他也大概总结出玄珠之内的玄气,和民心之所向有着极大的关系。

正因如此,当初明州梁纪年纵容手下烧杀抢掠,导致赤眉军所过之处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最终基本上无法使用天书阵法。

另外。

积攒至今,陈三石用出来的所有阵法,其实也都是阉割版本,从来都没有展示过完全的威力。

比如周天星斗大阵。

若是能有足够的玄气加持,再满足其它限制,召唤下来的可就不是碎星,而是真正遮天蔽日的星辰,甚至可能不是一颗。

只是……

玄气不够!

陈三石南征北战,也算是积攒七八成江山的民心玄气,也仍旧和使出真正的天书阵法相差甚远。

可就算把南边的玄气也收下,也还是不够。

所以……

需要化民望为国运!

仔细回想。

陈三石有大片天下凝聚出来的“玄气”,才勉勉强强从曹楷手里夺走龙渊剑,这意味同样数量的国运威能,要大于玄气。

而想要转化国运……

自然需要立国!

“大人!”

许文才接着说道:“小人虽然不通修行之道,但也知道天下大定只是暂时,‘诛仙’并未结束,将来或许就需要用到这些玄力。”

“……”

陈三石默然。

不论是大师兄所言,还是许文才所说,其实都有道理。

尤其是国运玄力,万一将来真迫不得已需要面对天水洲的修士,仅仅依靠民心愿力恐怕不足够。

见到大帅沉思状,许文才连忙朝着其余人使眼色。

朱仝等人当即又搬出来一把赶工出来的龙椅摆好的,师兄师姐一拥而上,将白袍按在椅子上。

其余众将领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末将参见天子!”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黄袍加身的陈三石坐在龙椅上,看着跪倒在地的群臣,不禁想到以后每天都要处理一京三十六州堆积如山的政务,只感到有些头疼:“诶呀!你们真是害苦了我!”

群臣大喜,再行叩拜之礼。

“行了,都起来吧。”

陈三石清楚,单凭国运这一点,有些事情似乎非做不可。

既然如此,那就做到底!

只是现在还不行。

他站起身,沉声下令道:“所有人都给我下去,安排好撤军之事,今日之事凡泄密者,诛九族!”

争夺大位。

他实力够,兵马足。

但迄今为止还有两点欠缺。

一,出师有名。

曹六郎别的本事没有,收买人心很有一套。

经常北凉在前面打仗,他跑到后面亲自下农田拔灵禾,北凉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最后达到的效果。

就是天下士人都以为“诛仙”“除奸”,是正统朝廷制定的,北凉也只不过是听命行事。

战事结束之后。

曹六郎又对手握兵权的北凉军信任有加,甚至连传国玉玺都甘愿放在北凉王的手里保管。

再加上之前的称兄道弟……

数千年来哪里有过任何一个朝廷如此厚待臣子?

种种相加之下,实在是没有动手的理由,起码暂时没有。

二,黄雀在后。

归元门在身后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动手的风险太大,玄珠里的“禁”字决始终用不出来,需要先想办法诱骗黄雀出手才行。

有这两点在。

就算陈三石接下来打算去争夺大位,也需要先撤回北凉筹备。

“大人。”

许文才追上来,咽了口唾沫道:“不用撤军,按照时间算,咱们这会儿可以直奔长安而去。”

陈三石继续迈着阔步:“许文才,我的顾虑你应该明白才对。”

“大人。”

许文才紧紧跟在后面,面色为难犹犹豫豫,良久之后才一拂衣袖下定决心道:“你的两点顾虑,房、房先生他已经考虑到,提前帮大人解决了。”

“你说什么?!”

陈三石身子一僵:“许文才你说什么,我四师兄他怎么解决的?”

“大人……”

许文才双手握着羽扇躬腰,双眼看着地面的黄土不敢抬头直视,声音有些发抖地说道:“今日一早,房先生往东边走澄明道过金鹤山,这会儿估计已经到……落凤坡了。”

……

长安。

归元门修士居住之地。

“想不到,姓陈的格外老实。”

“这两天应该就要撤走了。”

“多等上几年,祖脉复苏之后,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区区真力中期,算得了什么?”

“龙渊剑,传国玉玺,到时候一并拿回来便是。”

“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是啊,还以为他要作对呢,结果这么老实。”

“几位师兄,司马曜要来见我们,说是有关于陈三石的重要事情告知。”

就在众人议论间,一名修士前来汇报。

司马家族,当初本就是跟着归元门一起来到东胜神洲的盟友。

“司马曜?他来做什么。”

钱其仁摸着下巴:“让他进来吧。”

“各位道友!”

司马曜神色匆匆地走进院子:“出事了!陈三石那边有动作。”

“什么动作?”

钱其仁郑重其事地说道:“他果然要打到京城来?快,准备阵法!”

“不!”

司马曜打断道:“北凉军已经准备撤退了,陈三石也没有往京城来,而是留下分身在军中,真身脱离队伍朝东边去了。”

“东?”

钱其仁不甚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司马道友。”

然而,先前明明不在此地的黄老九,听到这话之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急切地问道:“你确定是往东去了?”

“对!”

司马曜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不好!”

崔子晨恍然大悟:“一直往东过了官渡,就是邙山祖脉!他朝着邙山祖脉去了!”

“孙象宗,难道是孙象宗?”

钱其仁高声道:“当初孙象宗在天涯海角,就曾经用封灵大阵毁掉过一条祖脉!

“现在陈三石突破真力中期,伤势也养个七七八八,难不成是要效仿他师父,把祖脉毁掉?!”

崔子晨紧张地问道:“他能做到吗?”

“难说啊!”

钱其仁来回踱步:“当初在幽兰京城的时候,我为了打听有关于镇守使的秘辛,特意跟孙象宗那个四弟子凤雏房青云混熟。从他的口风来看,说不准孙象宗还真留下来过什么东西!”

镇守使之事,鲜有人知。

“照这么说……”

崔子晨神色愈发凝重,看向身边急促地说道:“姓陈的还真有可能把祖脉毁掉?!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这么大的牺牲岂不是全白费了!黄老前辈,您……”

“嘶——”

不等话说完,耳畔就响起毛驴的嘶鸣声,驴车腾空而起,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黄老头儿这是准备干什么,去追陈三石,他一个人行吗?”

“那还等什么,咱们一起啊!”

“不!”

崔子晨看着老农消失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黄老前辈终于出手,我们就不要去拖后腿了。”

“他?”

钱其仁不以为意道:“崔兄,你胡说什么呢,凭老黄一个人,难不成能打赢陈三石!?”

“钱道友!”

崔子晨忍不住道:“你糊涂啊!到现在还没明白吗?!宗门不是没有派长老前来,而是已经派了!”

听闻此言。

不光是钱其仁,所有修士都是一怔,旋即感到难以置信。

“崔道友你才说胡话。”

“我们在归元门待了那么多年,也没听说过有一位姓黄的长老。”

“……”

“等等,我好像想到一位。”

钱其仁有些怔怔地说道:“各位师兄弟,你们可曾听说过,我归元门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

在场的修士们,绝大多数都不超过五十岁,但他们对于宗门的太上长老也有所耳闻。

一般来讲,每个宗门都会有宗主、长老和太上长老这些高层,其中又以太上长老为尊。

归元宗太上长凤栖真人,闭关已经有八十余年。

他们这些年轻的小辈从来没有见过。

“钱其仁!”

“你的意思是,黄老九是我们的太上长老?!”

……

金鹤峰。

山峦叠嶂,层林尽染。

高耸的峰林如同沉默的巨神,巍峨冷峻地俯瞰着大地,一抹落日余晖洒在其间,散发着最后的温度。

一袭意气风发的白袍踩着飞剑低空穿行在山林之间,他眺望着万里江山的夕阳美景,感受着拂面吹着的微风,自然地张开双臂感受着天地之气。

黄老九,或者说归元门太上长老凤栖真人已然来到白袍后方,在他的天灵上方,浮现出一道古朴老旧的罗盘,此刻正在疯狂自行转动,表面也延伸出道道裂纹。

风后奇门盘!

这是归元门耗尽极大心血,才从天水洲的一处遗迹当中弄出来的,天水仅此一件!

作用便是能够遮蔽天机,就连东胜神洲的封印都无法勘破。

但这是在不出手的情况下。

一旦出手,就会被封印捕捉到,风后奇门盘就会出现破损,导致没办法再完全遮蔽天机,而且还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自我毁灭。

胆敢第二次出手,就会死在天地封印的压制下。

也就是说。

一击过后,这位太上长老即便是有着金丹后期的修为也不敢施展出来,只能利用金丹境界的遁术快速逃离此地,否则的话就要身死道消!

可是祖脉事关宗门千年繁华,又有许多秘辛,黄老九必须亲自前来,方能有十足的把握。

这一趟来得很值。

龙渊剑。

传国玉玺。

天书阵法。

玄珠。

一片灵气枯竭的荒芜之地,有着多少至宝,要是能统统拿到,该是多大的造化机缘。

归元门上升成为元婴宗门,只是早晚得事情。

而且这片神洲里,还有眼前这个天资惊人的小年轻!

按照此人的习武天赋,若是有朝一日得到真力之上的传承,再加上手里的玄珠后果不堪设想!

也正因此。

黄老九一直没有出手,而是借刀杀人!

什么时候。

隆庆皇帝和陈三石两个人当中死一个,他什么时候再出手,如此方能再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把他们一起除掉。

当然。

最好是两个人同归于尽,剩下风后奇门盘以后另做他用。

计划很顺利。

姓陈的小子就算是识破自己的身份,也不得不去跟隆庆拼命,但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

这小子手里的玄珠,里面的青玄之气透着可怕的威压。

让黄老九不敢轻举妄动,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既然白袍不主动出手。

那他也不主动。

大家就这样耗着,反正祖脉会一天天复苏。

可谁曾想……

这小子一直打着祖脉的主意!

祖脉要是毁掉,那一切可就全都完了。

等不了了!

黄老九无论如何也要赌一把。

对方没有主动追杀他,就说明玄珠里的东西也未必真能留住他,否则的话哪里还会僵持?

祖脉摧毁在即,他也顾不上许多,浪费罗盘就浪费吧!

反正一击不成,还能够施展金丹遁术逃走,在这片天地还没有谁能拦得住自己。

云层中,黄老九整条苍老的手臂变幻成缠满藤蔓的树枝,脖颈、脸庞乃至瞳孔下方都有清晰可见的植物根须,仿佛他并不是人族修士,举手之间,整条臂膀就化作柔软的木刺骤然延长,须臾之间就出现在数百丈之外。

对于后方的一切。

前方的白袍仿佛毫不知情,只是不断加速朝着邙山祖脉的方向飞行。

二十年了。

从隆庆五十八年到正统元年,房青云坐在轮椅上足足二十年,还是头一次享受自由翱翔。

房青云幼年好棋,八岁便下遍州府无敌手,名震乡野,后来听闻话本传说,就对寻仙问道心生向往,奈何迟迟不得法。

十六岁那年,入了孙象宗门下,习得一手神洲名列前茅的剑法,但其实内心当中还是向往求仙。

直到隆庆五十几年,房青云终于找到天涯海角,又在仙人的带领下进入到天水洲。

天品灵根的他很快就进入上乘仙宗成为真传弟子,而且遇到了愿意结为道侣的一生挚爱。

只是彼时师父他老人家遭到暗算困在京城狱中,需要他去做一些事情,便毫不犹豫地去了,然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索性便不再返回天水,从此留在神洲。

走过看过之后,对于求仙的执念也早已放下。

所谓仙人不过你争我夺至死方休,和凡俗没有什么两样。

唯独可惜,再也配不上仙子红颜,算是有些遗憾。

一路走来,跌宕起伏。

他曾经是天资过人的武者,也是天品灵根的天才修士,后来还是天下皆知的无双谋士。

这一生,也算精彩。

恍惚间。

房青云已然来到叠嶂之外,前方是连绵不绝的山坡峡谷。

他从深深印刻在脑海内的舆图上,找到此处的名称——落凤坡。

儒生不禁哑然失笑。

“倒是个好归宿!”

他这一生。

习武是天才!

修道是天才!

行军打仗是世间一流!

如今就连死,都能创下一国之运。

快哉!

杀意袭来。

一根根利箭般的木须从后方侵入,扎穿儒生的胸膛,顷刻间就将他体内的五脏六腑吸收转化为养分,鲜血喷薄爆出,好似一朵在夕阳黄昏下绽放的血色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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