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宿世缘（三）

姬祁很少让他这几个弟子彼此比试高低，在他看来，世人皆有长短之处，悟性是天定的，虽说勤奋能弥补先天上的不足，但性格上却又有贪于享乐之人。

因此，姬祁觉得，一较高下虽然能分出个孰强孰弱，但是凭他的眼力，这几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连看也不用看就能分出个高低来，他之所以安排这场比试，只是因为想看一看羽华经历了自己两年的磨砺，自己的心结有没有解开。

他故意将楚玥和羽华安排到了一起，现在的羽华在姬祁的磨砺之下，早已没有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变得有些沉稳，对于姬祁的话，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至少在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来。

羽华对楚玥很有成见，而楚玥对羽华也有成见，这两年他们两个虽然相处的很融洽，也没有出什么岔子，但是从二人对话不会超过五句来看，这二人之间的积怨可能不会太浅。

在决定将他二人安排在一起比试之前，姬祁也挣扎了很久，在他带出来的这几个弟子之中，他最摸不透的那个人就是羽华，楚玥这两年跟着姬祁，性子已经远比她同龄的人成熟了很多，他不担心楚玥会对羽华如何，虽然这两年姬祁对羽华并没有传授太多的武功剑术，但是羽华的实力，绝对是在楚玥之上的。

当然，他也不认为羽华对对楚玥如何，有他在场，羽华不可能做得出太过出格的事情。

这一场比试，比的是剑术，楚玥放下了自己最擅长的长鞭，用自己不成熟的剑术对抗羽华勘称精湛的剑法，无论从哪一点那看，楚玥都不认为自己有胜了羽华的把握。

两人之间的对招，在姬祁看来实在是无法入目，他自身的剑术修为以达到登峰造极的层次，这样的比试在他看来，绝对是提不上台面的，但是羽华和楚玥过招所出的每一剑他都没有放过。

这一场比试，打得可谓是中规中矩，两人都没有出狠招，下手也都是点到为止，羽华虽然在剑术上比楚玥强上太多，但明显看得出来，羽华一直都在压制着自己的势力，这是一场太平凡不过的比试，姬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发现，自己对羽华这两年来的悉心教导，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

羽华和楚玥之间有隔阂，而且这个隔阂很深，这一点姬祁心里最是清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羽华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有连连逼近楚玥，没有被自己心里的那一股心魔所奴役，姬祁心里很是开怀，他甚至于已经幻想起来羽华和楚玥一笑泯恩仇的场景。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楚玥手中的剑，刺进了羽华的左肩！

这一剑羽华完全是可以避开的，甚至于只要自己微微的侧一下身子，楚玥的剑根本就不可能碰到羽华，而当楚玥这一剑逼过去的时候，羽华完全没有避让的意思，更没有挥剑去挡的打算，那并不是很快的一剑，就那样理所应当似的，刺进了羽华的身体。

就好像，那一剑，是羽华自己迎上去一样。

羽华拿着剑，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好像自己并没有被剑刺中一样，双目直直的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楚玥，声音低低的问，“够了没有？还你的债，够不够？”

楚玥连连摇头，嘴里不停的发出颤抖的嘀咕声，“不，不，我没想伤你，你，你可以躲的，你可以躲开的。”

楚玥拿剑的手不停的颤抖着，完全收不回来，脸上一瞬间变得出奇的苍白，姬澈看到这一幕，一个飞身化成一串模糊的影子冲上去，羽华瞥了一眼冲过来的姬澈，手中短剑一甩，化作一道白光精准的钉在姬澈脚下，逼停了姬澈急行的脚步，平淡如水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森冷起来，“哥哥，欠别人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姬澈一脸惊愕的看着羽华，心中忽然就生出一股压制不住的怒火，就在他抬起脚步想冲过去给羽华两个嘴巴子的时候，却看到羽华的目光忽然从自己身上移开了，落到了楚玥那一张惊慌无措的脸上，静止的脚步忽然就是往前一迈，那锋利的剑尖抵在他的血肉里，猛然刺深了几分。

这一下似乎弄疼了羽华，一张稚嫩的脸上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双目平平的看着楚玥，“够了吗？”

楚玥拿剑的手更加的剧烈的颤抖起来，这剑已经卡在了羽华的肩胛骨里，她这么一抖，羽华正常了没一会儿的脸又抽搐了几下，但又被他紧紧咬着牙，扛住了。

楚玥现在完全疯了，被羽华逼疯了，哪里还能说出话来，羽华见楚玥不说话，脚步又是往前一迈，剑尖抵着血肉一下子穿透了过去，“这一下，应，应该够了吧？”

身上的剧烈疼痛，已经让羽华完全扛不住了，他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做到忽视这样程度的疼痛？双眼逐渐的迷离了起来，身子一晃一晃，但是却怎么也不倒下去，左肩上的鲜血顺着手臂指尖滴在地上的沙地里，很快就只剩下一块鲜红的红斑了。

楚玥脆弱的神经那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也不知道自己那里来的勇气和力气，用力一抽就将剑从羽华的身体里抽了出来，楚玥这一下抽剑抽的很快，但那一种疼痛却是比刺进血骨里更加不能忍受。

随着剑的抽离，从羽华的伤口处带出一串血珠子，楚玥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将剑往地上一丢，掉头就跑，像是在逃离一场追魂的梦魇，慌张的一连摔了好几回，人才跑远了。

羽华一晃一晃的身体也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个单膝就跪在了地上，也不用手捂住自己鲜血直流的伤口，苍白的脸上却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笑意。

他低着头，视线的边角之处有一只脚迈进来，他缓缓的仰起头，面前是姬祁一张沉痛的脸，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低垂着，看着羽华。

羽华的脸上依然是那一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咳了两声，问姬祁，“师父，这个债，是不是要我还一辈子啊？”

姬祁呆呆的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羽华，嘴角狠狠的抽了一下，一个巴掌狠狠的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姬祁出了很大的力气，连他自己都感觉自己的手有些隐隐的疼痛，藏在袖子里的手都在细微的颤抖着，姬祁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抬起来看着天上飘着的云彩，像是憋回去了什么东西，随着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发出一句浅浅低吟，“阿澈，带你弟弟回去疗伤吧。”

姬祁心里很难受，甚至于可以说有些隐隐作痛，姬澈跟着姬祁整整五年，从来没有见他发过一次脾气，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神色，颓废，心痛，失望，所有的情绪毫无遮掩的表现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好像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几岁。

从那一天开始，姬祁就对羽华彻底失望，彻底放弃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姬祁就再也没有主动见过羽华一眼，这两年的教导，这两年的心血，在这一刻完全的付之东流，那一种透尽心房的失望，就这样成了姬祁心里抹不去的伤。

相比于姬祁的心伤，羽华自那一次之后，整个人的性情也再次发生了转变，但是这一种转变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姬祁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对自己上心了，可是羽华却没有没放松自己，剑练得更加的勤，做事也更加的稳健，没有了姬祁的教导，羽华甚至于比有姬祁教导的时候做得更好。

再也不能从羽华的嘴里听到师父这两个字，也再也不能听到羽华幽默趣味十足的俏皮话，那一个风趣欢喜的小羽华，好像就那样不知因为什么，就再也回不来了。

对此感觉最真切的就是姬澈和绮晋，欢喜的小羽华好像就在昨天一样，而他们却怎么也回不到昨天了，羽华开始隔离自己，隔离一切，甚至于连自己曾经用生命去保护的哥哥姬澈，也被他隔离在外了，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在他那一片小小的世界里，他才能感觉到一丝丝的真实。

似乎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和他说上两句体己话，就连姬澈也是一样的，羽华的话开始越来越少起来，他的性子也越来越孤僻起来，他手里的剑，就成了唯一陪伴他的东西。

不过，绮晋是个例外，连姬澈都受不了羽华的冷漠和孤僻，即便是姬澈指着羽华的鼻子骂，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但是在绮晋耐心十足的唠叨之下，却总能和羽华说上两句，但是羽华最不愿见到的是一直都跟在绮晋身边那一头小狼，用羽华自己的话说，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狼！

绮晋自己也尽量不让小狼进入羽华的视线范围之内，更多的时间都是交给姬澈照料，慢慢的，羽华和绮晋越走越近，姬澈和小狼越走越近，这是任何人都没有料想到的结果。

姬澈自小就性子孤僻，这是天生的，没法改了，但是羽华不是，孤僻过一段时间之后，绮晋就走进了羽华的世界里，羽华可以不理姬澈，不理任何人，在面对绮晋的时候，那一种孤傲的冷漠却往往坚持不了三五杯茶的时间，就完全的败给绮晋。

时光如闪，在羽华手中挑出的剑影之中一片片的飞快流逝，姬祁不再教导他，这不但没有令羽华的剑术停滞不前，却成反效果的突飞猛进，那一剑一剑翻飞的残芒剑影，如一道道隔断时空的流光，随着那飘零而起的冷梅清香，一股股无形的剑气横切而过，万千的寒梅随风而起，剑气横飞之中，被削成了碎屑。

“好快的剑。”

带着几分熟悉感的声音传入耳中，如细细飞雪的落梅花事之中，已翩然立着一人，手中那一把青色的古剑轻轻一扔，就深深的嵌进了羽华脚下的岩石里。

羽华看着这把剑好半响，吐出一口浊气，“连青冥都给你了，姬祁果然对你很好。”

这人自然就是姬澈，身子一飘，来到羽华面前，他俩的模样本来就一模一样，这样近距离的彼此对视，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羽华当即走到一旁，冷着脸问姬澈，“你来做什么？拿把破剑来炫耀？”

姬澈低眉看了看那把古剑，嘴角咧开一丝笑意，“跟我打，赢了，这把剑就是你的。”

羽华转头就走，“别人给你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去拿！”声音忽的一冷，“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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