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幻瞳之眼

记忆如骏马疾驰，时间飞速流逝，雨雪风霜，寒来暑往，就像一块块剪纸在眼前飘过。

殷商末年，冬，天有初雪，毛毛细雪覆盖在整棵无忧树的枝叶上，遥遥看去就像一朵巨大的雪绒花，这是君十三娘有意识的第三十个年头，近几年，因有鸿蒙之气的滋养，她的根系更加巨大，而且意识也变得比我初初来时深了不少，并且已经能够透过感知看清楚一些东西，很模糊很模糊，就像是眼睛被一条白纱遮了起来，看什么都像烟尘那样漂浮不定，不清不楚的。

这一年深秋，莫康阿爹在打猎中为猛虎所食，不见尸骨，仅存一支骨矛给他，而他，也接任了他阿爹的猎手生活，日日为族人狩猎，他是天生的好手，每回出猎，都能带回比他阿爹更多的猎物，身手在族中已是无人可敌，凭着自己的本事以及待人谦和的性子，他已不再是那个受人欺负了只能咬牙忍着的小孩子，在君族中已有一定的地位，这是一个外族人在当地本族人族中极难见着的。

这日，风雪加大，大多动物都已冬眠，在冬季里要想打到猎物不是什么易事，今日运气不错，他猎到了一头猛虎，在一群同行的壮年拖拽下准备回族里，却在途中遭遇了一群饿狼。

显然君十三娘一直都是有关注莫康的，不然在她的记忆里是不会有这些，透过那不清不楚的视线，看到同行的壮年们一个个被群狼咬死，而莫康拿着他阿爹留下的骨矛，凭借着以往和猛兽厮打的经验和练出来的力气顽强的和群狼搏斗，保护着族人的食物。

狼生性本就凶狠，况且还是一群饿狼，同伴一个个的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雪地，他虽然性子平和，但是打猎的时候却和一头凶残的猛虎差不到哪里去，手中的骨矛将一头头饿狼的喉咙刺穿，挑飞，然后迅速的有朝另一头饿狼刺去，动作干净利索，没有丝毫的迟疑和脱离带水，若不是经常和猛兽厮杀，时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他决然不可能在如此多的狼群之中还能保持冷静。

骨矛都是一矛刺穿喉咙，极为精准，没有分毫的偏差，显然君十三娘对这一段场景有格外注意，不然就凭她如今这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的视线，我哪里能够看得这样清楚？

身边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唯独只有他还在死力的支撑着，当最后一个同伴倒在雪地里之后，所有的饿狼将他围在了正中。

心头忽然一阵紧张，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紧张，我看这场不清不楚的战斗全然是一副看戏的心情，断然是不会紧张的，再说，这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比历史还要历史，我怎么会紧张？这紧张的情绪不是我的，脑中顷刻明白过来，这不是我的错觉，也不是我所表现出来的紧张，而是，君十三娘的，是她在紧张，是她在紧张此时的莫康，我和她心神相连，我可以感觉到她所有的情绪，是哀是愁，是悲是喜，都和我亲身经历的一样。

眼前的场景变得更加的清楚，看来君十三娘现在是极其认真的在注意着这里，已能够大致看清楚此时莫康的轮廓，脸上有喷射的血块，却没有什么伤痕，显然这是那些死在他手中骨矛的饿狼的，身上有些破烂的麻衣上也满是殷红的血，有几处抓痕，已经是受了伤。

狼群朝他扑过去，一窝蜂似的，虽然他身手好，但是狼群太多，挑飞几匹饿狼之后便被一头体格巨大的灰狼扑在地上，而后所有的狼都怒吼着扑过去，撕烂他的麻衣，咬开他的血肉，看这样子大有要把莫康活吃了的势头，心里兀然一慌，是君十三娘，一片片无忧树叶像是一把把深绿色的刀子，狂风一过，群狼哀嚎，她并没有下杀手，只是伤了那群饿狼，逼它们退开。

他没事，还活着，只是伤的太深，心里又是喜，又是忧，这些情绪都是君十三娘的，他喜的是他还活着，她忧的是他伤得太重，要是不赶紧治疗，死也只是早晚的事，而且，这遍野的血腥味极有可能引来别的什么凶猛的野兽，她虽然是有意识了，但是依然还只是一棵树，她没有能力救他，哪怕只是将他挪一挪身子。

暮色渐进，依旧风雪，倒在雪地里的莫康被纷纷飞雪覆盖，成了雪人，纯白的雪人身上却是有几处血红，那是他被他伤口流出的血染红的，身边是他同伴的尸体，一群饿狼和一头他猎到的猛虎，唯独只有他这一个活物。

须弥山下夜里尤其安静，遥远处的君族部落燃着火堆，是这片世外之地唯一的光亮，火光摇晃，似在为迷失在茫茫飞雪中的路人照明归路，君十三娘一直都在注意这两个地方，一个是君族部落，她希望君族人会有人发现莫康还未回去，一边注意着莫康，注意他还有没有呼吸。

午夜，风雪更大，已经是将君族部落进往须弥山的唯一一条路封了起来，此时的君十三娘已经能够做出极为简单的思考，就现在的情况，即便是君族的人会来找莫康，那也进不来须弥山了，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君族部落，全全落在了莫康的身上，我所能看到的，只有那纷纷白雪下凸出的有着几处血红的雪人，天地那样大，而君十三娘只看到了这些，或者说，她只在意这些。

安静的雪夜，茫茫飞雪，天地飒然，隐约听到什么声音力竭的嘶喊着，注意力一瞬间又被移开，画面变得清晰，是个女人，青丝落满飞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深达数尺的雪地里艰难的走着，手中拿着一个已经被风雪弄熄的火把，一路跌跌撞撞的，摔进雪里，又爬起来，我听出了她喊得是什么，是莫康。

是十三娘！

她在厚厚的积雪里刨，在茫茫飞雪里竭力的嘶喊，还只是一颗树的君十三娘没有能力带她找到被埋在雪地里的莫康，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在满山的积雪里找，漫无目的的找，她没有放弃任何一个角落，她知道，这里是莫康常来打猎的地方。

当她满是血污的双手将莫康从雪地里抛出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君十三娘深深的松了口气，尽管她现在还不能做到像人一样的去呼吸，但是她真真的是放松了下来，她把莫康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用满是鲜血的手抚摸着他冰冷的身体，“他们不让我来找你，你向来天不黑就会回来的，我就知道你出了事，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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