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玫瑰与枪
1
老邢用一个失火，把汪芳从超市勾到老房子那里。
当然，老房子不是真的失火。老邢报告说，两个男人从三楼骂下来，到楼道动了手，楼道战场太小，两人都觉得不过瘾，干脆在楼前的空地上决战，比两只公鸡掐架还凶狠。
两只公鸡掐架与汪芳家的老房子有什么关系呢？因为这两只公鸡和三楼那女租客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三人狭路相逢，俩男的就打起来了。老邢请屋主亲临现场，见证事件的发生，以正视听。
汪芳赶到的时候，那场战争已经停止了。
老邢告诉汪芳战争的结果，两只公鸡都挂了彩，捂着头去医院了。
老邢老婆插言：那个叫静静的女人租了你们家房子，一直不消停，不同男人来找她。用过的避孕套都扔我们家院子里。我们怀疑她是做小姐的。嫂子，你去看看吧。
汪芳于是离开老邢家，上楼而去。
她先是贴着防盗门听了听动静，没听见啥动静。又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
老邢说没看见女租客出门，但他们两口子也不是专业间谍。即使租客在家，人家拒绝给她开门，她也没啥折。
她下楼来的时候，老邢家的门准时开了。老邢新老婆的一张脸从们门后探出来。
她本来有一张冷脸，这回脸上挂着一点暧昧的神色。
她并没有请汪芳再度来家坐坐，而是问汪芳：没开门吧？
汪芳：嗯，大约不在家。
她：在家也不会给你开。没准你不认识她，她早就认识你了。你家老牛给她说起你，也许比老牛对你说起她来，还多呢。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邢老婆喜欢跟着她男人叫刘大吹老牛。或许她真的以为汪芳的男人叫老牛。
我回去问问老牛。
汪芳说完就离开了这里。她跟老邢新妻不熟，几面之交而已。这次是老邢新老婆说话最多的一次。
这个女人最后一句话像大颗雨点砸在汪芳的地里，溅起尘土。
汪芳隐约觉得，在自己努力从井底爬出来的时候，刘大吹也许没闲着。
2
汪芳回到公寓宿舍后不久，刘大吹也回来了。
汪芳问宋美丽那边的事做完了吗？
刘大吹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一头扎在那张单人床上，一张脸像块不新鲜的熟肉，说小孟事太多，不是缺这就是缺那，要宋美丽和小林各自准备。等明天一早再重新开场子。
汪芳：那小孟今晚要住在这里啦。
刘大吹：刚把神仙送到宾馆去。
又补充道：老宋掏的钱。今晚老宋也走不了了，大约两人住在一起。
守着老婆，他叫宋美丽为老宋，其实他习惯性喊宋美丽为小宋。
汪芳想问他关于老房子的事，刘大吹的呼噜及时起来。中年男人吹牛全球第一，反正不用上税，其实是纸糊的，一言不合就累成狗。
汪芳便把话吞到肚子里。
她也想在那张单人床上休息。
年轻的时候，他们挤过很多次单人床，在小小的空间里叠罗汉，将床板压塌。现在她看见他打呼噜的样子，鼻孔一张一合的，涌起一股嫌弃。
3
这天晚上，宋美丽和神婆小孟同居一室。
宋美丽并不想跟这位神仙住在一起，但是开两个房间实在太浪费钱。她这次卖房，本来就给小林便宜了一些钱，没想到还闹出幺蛾子。为了解决麻烦，她要给刘大吹好处费，给神婆管吃管睡报销车费还有做场子的一笔钱。
她女儿小敏要去留学，仅有卖房的这笔钱是不够的。她这个从小对钱无忧的人，最近越发觉得钱这王八蛋是个好东西。
上午那顿饭，刘大吹捡了小城最好的馆子，又花了她不少钱。她的肝果然颤了三颤。心里竟然怪起汪芳来。汪芳向来节俭，这回坦然跟着她男人吃香的喝辣的，也不提醒刘大吹换个便宜的馆子吃。
要知道，她自己不过是去面馆吃了一碗拉面。
刘大吹因为带着小孟吃了顿好的，把小孟的馋虫勾引出来，所以，酒店的简易晚餐是断断不可以的。
小孟竟然建议说，听说小城有个著名的西餐馆，牛排老好吃了，她想去尝尝。
宋美丽心里不高兴，嘴上说：牛排有啥好吃的，血呼呼的，再说这巴掌大的地方，哪有什么正宗，都是抄袭来的。
小孟：假不假，不尝一下咋知道呢。我嘴巴叼，村里老王做牛杂，我一口就知道那牛杂有没有掺了猪杂。
宋美丽：那是小年轻去的地方，今天天冷，我们去吃个旋转小火锅多好。
西餐之与旋转小火锅，前者尊贵，后者市井。
小孟依旧笑着说：吃不到自己的喜欢的东西，我肚里的馋虫第二天一早就爬出来，胡说八道我控制不了的。
宋美丽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神婆是本次活动的指挥中心，她要是向着小林说话，这房子又没戏了，恐怕还要折腾更多的钱。
宋美丽觉得自己被人拿捏了。刘大吹拿住了她也罢，两人曾经有过故事和事故。如今竟然被刘大吹介绍来的神婆拿住了。
人生不易。不怕虎狼豹子和鬼，就怕人这东西。
她只好带着小孟去了西餐厅。
4
小城的西餐厅，多是年轻食客的天下，他们在这里安放无处安放的文艺情怀。
这晚，人不甚多。
一个不年轻的女人带着另一个更不年轻的女人来吃饭，虽然会招服务员白眼。但冬天生意惨淡，进来的客人堪比大猩猩珍贵。
所以，服务员点头哈腰服务态度像热情的沙漠。
两人被安排到一个角落的位置。那里的背景墙有一副先锋派的画，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嘴里叼着一支红玫瑰，手上拿着一把手枪，叫玫瑰与枪。
宋美丽忽然记起，几年前她和薛可用带着小敏就是在这个角落的位置吃过西餐。
她和小敏吃得很爽，薛可用吃得生无可恋。
当宋美丽嘲笑薛可用刀叉拿反了，切牛肉跟蹩脚木匠拉锯，喝汤不用转圈要用汤勺，西餐的沙拉肯定不会加蒜泥。
但是薛可用心情很好，没有一丝一豪的生气，因为他那得抑郁症的女儿吃得愉快，和他探讨那只著名的乐队玫瑰与枪。小小的她竟然知道他大学时喜欢的摇滚乐队。女儿的人生如果因为这顿西餐而重新生长，他愿意做个女儿奴，老婆嘲笑他土，他承认自己土就是了。
他们经常在吃饭的时候争执，做什么都南辕北辙。那顿饭，是他们不和谐婚姻里最和谐的一次。
如今，那女人还是叼着玫瑰手里依旧拿着枪，而那个笨蛋加土蛋的二合一男人，早就不在了。
她忽然有点伤感。
这是薛可用死后，宋美丽唯一一次睹物思人，觉得前夫还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听见小孟在大嗓门地点菜，宋美丽这才从回忆中醒来。
很快，第一道西餐上来。
是一道汤。
小孟喝了一口，放下勺子。
又咸又甜。
用奇怪的浓汤抵挡牛排进入肚子的路，是可耻的。
5
这时候进来一个女的，小孟以为是另一个服务员，就喊了一嗓子：服务员，这个汤太难喝了，我要雪花牛排，先上牛排。
那女的说：好的，一会儿服务员进来，我转告她。
说着，坐在她们斜对面。
宋美丽看了一眼这女人，觉得神婆小孟一点不会看人，人家一看就是顾客，身上没有半点服务员轻浮的样子。
好在这位顾客比较有修养，没有被当成服务员而不悦。
雪花牛排很快上来。宋美丽把牛排熟练地切开。她是见过世面的老手。
小孟用叉子挑起一块，看了半天说：这肉还有血水，没熟，吃了会拉肚子。
宋美丽揶揄道：吃过惯了老王的牛杂，真实的牛排就是这样子，我早就说过血呼呼的。
小孟又喊服务员，让人把牛排重新加热，不要有血水。
服务员很快进来，还带着一位顾客，是个公的，这人坐到了女的对面。
宋美丽吃了一惊，这不是小林吗？
小孟也认出了小林，惊呼起来：小林，你咋了？一下午不见人影，你咋光荣负伤了？
下午做场子之前，小孟让神婆去请女朋友来，小林一去不复返，缺了重要人物，自然做不成场子，于是小孟宣布散会，明早重整旗鼓。
现在，这小林忽然戴了一顶针织帽子，但是额头那里的白色胶布探出来，分明诉说着他受伤的事。
小林也认出了熟人，他没有解释受伤的事，而是礼貌地跟小孟和宋美丽打了个招呼。转而跟女人说：兰兰，我已经预定了楼上单间吧，我们上楼吧。
那个叫兰兰的女人于是顺从地站起来，挽着小林的胳膊，跟着小林上楼去了。
小孟问宋美丽：这个女的是小林的女朋友吗？
宋美丽嘴上说：谁知道呢。
心里一阵冷笑。从小林第一次带李静来看房子，她早就看出来了，那李静是可疑的，两人有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个兰兰也许才是小林的正牌女朋友。
6
话说那天下午，小孟派小林去请李静过来。
小林打电话给李静，李静不接，于是直奔美容店。美容店的队友说李静身体不舒服回家去了。
小林又掉头奔李静家。
刚爬上三楼，就见李静家里走出一个胖子来。
李静在门口露了个脑袋。
小林的四只眼一下看到，这是一张艳丽的脸。哪有不舒服。分明是干了舒服的事儿。
要命的是李静迅速缩回脑袋，把门关了。等于拒绝了小林。
小林心里不悦。转而问胖子，你去他家干嘛？
那胖子说：你去他家干嘛我就去干嘛。
小林脑门一热：她是我女朋友。
胖子：呵呵，你的女朋友我不跟你争，别挡着我下楼。
小林一肚子气，给李静打电话她不接，原来是跟这个胖子做天下男女都在做的事。李静不是他的正牌女友，但他对她意乱情迷，因为这女的很会玩，哪个男人不喜欢会玩的女人呢？一个在床上挺尸的女人是没有前途的。
小林也因为爱玩，最近在李静身上花了比给女朋友更多的钱。因为花了不少钱，小林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是旧社会的大爷，有大房和小妾，这个小妾，显然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人不能让其他男人染指。
胖子不理小林，理直气壮地下楼，楼梯很窄，胖子体积大，于是俩男人的肢体有着密切接触。
于是引发了一场从三楼开始的男子单打比赛，一直打到楼下，被广大在家的人民群众站在窗前围观。
小林觉得李静肯定也在三楼观战，于是他这大老爷打得更起劲了。一定要让小妾知道，老爷虽然在床上不厉害，但老爷教训那些吃他锅里肉的人是厉害的。
那胖子虽说胖，但不虚，小林老爷空有壮志，这场男子单打比赛，以小林破了脑袋结束。
小林受伤后，李静来电话，怪他在她家楼前耍猴子丢人。
她说：男人啊，一生致死是少年。
小林觉得李静最后一句说得有道理。他还是个少年。
这一打一骂，反而让小林对李静有一种更强的依赖。就把神婆小孟邀请李静的事说了。
李静问：都有谁在场。
小林：原来的房主宋美丽，神婆小孟，还有受人尊敬的我们的老大哥老刘。
李静：明早我看看再说。
女人的话说一半藏一半。这个看看，估计会到现场去看看。
小林一下子有底了。
没想到，这晚，小林的正牌女朋友忽然空降小城，杀了小林个措手不及。
小林在和女友共进晚餐时，自然跟李静发信息，让她明早不要去他的新房里看看了。因为神婆已经取消了那个场子，回家去也。
7
那晚，宋美丽请小孟吃了昂贵的西餐。两人又同居一室。
虽说两张床，但对宋美丽来说是一场噩梦。
入睡前小孟没话找话，掐指一算，宋美丽还有一次婚姻，而且还能生个孩子。
过去在农村，女人五十还能生，宋美丽不过四十五，还是可以产仔的好年纪。
那时候还有计划生育政策，宋美丽就问如何躲避计划生育呢。
小孟强烈建议，宋美丽要是怀上，可以躲到乡下去抱窝。她在李家沟王家河都有亲戚，老母鸡在那里躲着，直到下出蛋来为止。
宋美丽心想，哪个男人肯和自己结婚呢？她倒是相了几次亲，总结出经验来，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在婚恋市场就是晚市的茄子。但她觉得自己是个美丽的茄子，绝不能贱卖。
夜里小孟打嗝放屁磨牙，把神婆的神秘形象给毁得差不多。
早晨起来，小孟把宾馆里所有的没用过的一次性牙膏牙刷梳子统统收入囊中，临走还要去卫生间一趟，把剩余的卷纸带走，坚决不给下一个顾客留下拉屎的机会。
宋美丽装聋作哑，这下神婆的形象全毁了。
她其实很明白，在卖给小林的房子里，大家在演戏。刘大吹毫无疑问是最佳男猪脚。小林其实是男配角。
谁是最佳女主呢？
她觉得她不是，小孟不是。
她之前将了一军，要小林把李静请来参演。但是小林光荣负伤。而且，小林的正牌女友驾到了。
谁会是最佳女主呢？
她再次发出灵魂的拷问。
宋美丽有点隐隐地期待。
8
这天，大戏开演。
因为小林还没有装修房子，防盗门也没有换，宋美丽还有一把钥匙放在邻居王工家，于是去王工家取了钥匙，轻而易举到了空房子里。
不久后，男猪脚刘大吹赶到。
刘大吹面露倦容。
小孟说：掐指一算，你昨晚没睡好。
刘大吹：你真是神机妙算，公寓只有一张单人床，我老婆睡床，我搭了地铺。条件艰苦啊。
宋美丽：携夫人出访，还不舍得开个房。酒店的双人床不舒服还是被子不够暖？
刘大吹听出她这话是笑话自己小气。他和她苟且的时候，的确没有开过一次房。他像狗一样，抬腿就干了那事，何必去找个花钱的窝呢。
刘大吹打着哈欠顺便带出个呵呵。
有人敲门。
大家以为另一个男主小林来了。
开门一看，竟然是李静。她穿着紧身鹅黄色大衣，明媚得宛如那个叫春的姑娘来了。
李静一进门，先是给神婆自我介绍。宣称自己是小林的女朋友，昨天有点事没时间过来，今天跟老板请假来了。小林昨晚值了夜班还在路上，很快也到了。
小孟心想，小林究竟有几个好姐姐呢？
一向话多的她这次没多说。昨晚的西餐不养肚子，小孟老是跑厕所。又一波感觉海浪般涌来，她扭头直奔卫生间。
那李静说完就径直走进来，走到刘大吹身边。最佳男主此时双手抱在肚子上，李静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一搭，又迅速拿开，仿佛有根栏杆那样随意。
这个小动作，被宋美丽看了去。女性的敏感让她心里一动。
李静把刘大吹当扶手，摸了一把，就到各个房间去视察了。
这时候，门铃没响，门却开了，小林进来。
还带来昨晚宋美丽见过的兰兰。
小林介绍说，这是兰兰，我女朋友昨晚来看我了。
宋美丽心知肚明，真正的女主终于登场了，是个端庄的女子。小林这个缺心眼的瘪三，有这么好的对象还在外面玩。
大约是昨晚西餐厅灯光暗淡，兰兰没有认出宋美丽来。而是好奇地打量这房子。
刘大吹愣了下，很快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长辈神态，大声说：小林，你的不对了，女朋友来了不早说，还藏着掖着。
他这样高声语，是为了提醒在阳台凭栏远眺的李静，让她躲一下，或者有准备变换一下自己的身份，跟大家介绍说，她是隔壁家的主人，来看看老邻居的房子。
兰兰第一次来这房子里，等刘大吹的话说完，就钻到靠近客厅的书房参观。兰兰是老师，希望有个自己的书房。
李静大约听见了刘大吹的话，但听得不甚完整。她像一只小黄鸭游到客厅。
她脆生生地说：刘哥，我是小林的女朋友，地球人都知道，你也知道的。此事不宜过分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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