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打胎
1
薛可用来给岳母送鱼。
他自从爱上钓鱼后，钓了很多鱼，却从未杀过一条鱼。他要是吃鱼，就把活鱼拿到鱼市上，花一块钱让人给收拾了。宋美丽说他假慈悲，但她嫌腥味也是不杀鱼的。她是真慈悲。
杀鱼的任务就交给保姆小芳。
只见那小芳踩着凳子，弯腰从盆里取了鱼，高高举起，然后把鱼狠狠往地上一摔。鱼翻了蹦子，晕了，小芳跳下凳子，把鱼捡起来，开膛破肚，很快收拾好。
薛可用看了大吃一惊。从杀鱼这个动作，保姆小芳哪像个孕妇，她稳准狠，个子小力气大。
小芳在越南的时候，家里是开饭店的，饭店后厨的杂活都是她干。杀鸡宰鱼不在话下。
薛可用如今目睹一条鱼的被杀，想起背叛他的李鱼，仿佛有人替他教训了她。又痛快又心痛。从前女人们离开他，不过镜花缘水中月一场空，他失落一阵很快开始下一场。如今李鱼的离开，好像咬了他的心一口，有痛。
薛可用嘴里念叨着：鱼儿鱼儿...谢谢谢谢。
保姆小芳便确认了他和视频的男人是同一人。视频里那人也说鱼儿鱼儿。他是她的傻丈夫的性启蒙老师，在视频里放浪形骸。但落地生活中，言必称谢，对小芳态度甚好。
他要下厨为岳母做鱼汤，发现少了一味重要调料：姜大将军。刚想吩咐小芳到小区门口的小超市去买。一看她尖出来的肚子，又收回了半句话，自己跑下楼去买姜。
小芳觉得薛可用长相斯文，玉树临风，是个好好先生。相反，宋美丽不爱说话，天生一张冷脸，给人不好接触的感觉。
宋美丽打电话来说，他们户外小分队跑了两天，今晚回来要在A城找个馆子好好吃一顿，因此晚饭不回来吃了。
老太太因此请小芳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其实她经常留小芳吃饭。她常挂在口头的话便是：一个人吃龙肉都不香。
小芳从未吃过龙肉，不知道香不香。但她知道人老了，害怕孤独是真的。
薛可用做了鱼汤，又炒了两个青菜。三人一起吃饭。
刚坐好，门铃响。
老太太说：不会是美丽回来了吧，外面的地沟油那么香？
薛可用起身去看究竟。
饭厅和客厅隔着半堵墙。小芳听见薛可用和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薛可用好像接了什么东西，然后关了门，去卫生间洗了手，又坐回桌前。
老太太问：谁啊。
薛可用答：小敏妈的朋友来送她的户外装备，他们吃完饭还要唱歌。
老太太：这破锣嗓子，唱起来吓人。
小芳觉得老太太在贬低自己女儿。宋美丽虽然一张冷脸，却喜欢在家里忽然唱两嗓子，好像银雀从房间里飞出来。小芳觉得她像电视里那个大嘴女歌星，有那么两下子的。
薛可用呵呵一笑。他笑的时候，细长的眼睛里透出捉摸不透的光来。
2
吃完饭后，老太太吩咐女婿开车送小芳回家。
旧社会保姆是下人，新社会的老太太家，把小芳当成公主。
小芳拒绝了，她知道老太太喜欢她，汪芳曾经嘱咐她，少说话多干活，觉得身子沉了，早点辞工。小芳身子的确沉了，但回家面对傻丈夫和碎嘴的婆婆，她会闷死，因此想着晚些时候辞工。
但薛可用听了岳母的话，说正好要出去跟一个老朋友喝茶，顺路的事。
除了汇报家里的地址，两人一路无话。
车子到了小区门口，小芳说了声谢谢，然后下车。
薛可用忽然问了句：你公公是不是姓来？
小芳吓了一跳。视频的男猪脚忽然问自己的公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含糊地点了点头。
这晚，薛可用很晚才回到岳母家。宋美丽已经回家，躺在床上，裹着一条毛毯，像挺尸。
薛可用也躺下，裹着另一条毛毯，另一条躺尸。
他们像各自维护着彼此的贞操。
他告诉老婆，车子的屁股被另一辆车子亲了，一个车灯坏了，已经送大修厂，明早没有专车了。
得知自家车子又出了问题，以往的话，她肯定骂他笨蛋，但她今晚吃得挺愉快，心情也愉快，就说：明早搭个熟人的车回小城上班。
3
周一早上，刘大吹和汪芳两口子正在吃早饭。
自从老婆生病后，刘大吹在家里也成了后勤主任，每日里操心老婆的吃喝。
他说：芳芳，冰箱里还有一只鸭子，别老冻着了，不新鲜，今天就把鸭子炖了。你吃完了，我再给你从乡下买。
汪芳：你今晚不是说有个酒场不回A城吗，我等你回家的时候炖鸭子，我一个人吃不了。
刘大吹：芳芳，你咋那么想不开呢，你要补身体。老想着这个那个，我要批评你。
汪芳：我一个人吃，就是浪费。也不差那一天。
刘大吹：那你今天打算吃啥。
汪芳：上午我打算去买点布，给小芳的孩子做被子褥子，随便吃点就行。
刘大吹：你一说随便吃点，我就来气。你真把小芳当闺女了？被子褥子那不是她婆婆准备的吗。
汪芳：老来老婆不会针线活儿。
刘大吹：只会呲着大牙吗？呲着大牙给钱吗？
扯到钱上，汪芳说：棉布很便宜，家里还有做被子剩下的棉花，花不了多少钱。
刘大吹：芳芳，多少钱也是钱。咱家也不是大财主，接下来你还有一次化疗呢。
汪芳：老刘，你又掉钱眼里去了。小芳在上海照顾我那阵儿，连炸油条的钱都搭进去了，还有功夫钱呢？
刘大吹：你看，一说到钱你就跟我急眼了。我打着钱的名义心疼你给人家干活。你要是累着，病再加重了，你叫我咋活？刘晓庆都不如你好。
刘晓庆是刘大吹的偶像。当年他们老家的墙上，贴着好多刘晓庆的海报，刘大吹常说，刘晓庆的脸加上汪芳的奶，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如今，老婆的一只奶没了。世界上完美的女人，只有刘晓庆了。
汪芳心有感动。她知道刘大吹爱钱，但他对她还是好的。谁不希望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呢。
她伸出手来，想去刮一下刘大吹的鼻子。这是她对她表达爱情的方式。刘大吹有个粗壮的鼻子，单位里的女人暗地里猜测他那个也大。大还是小，当然只有老婆知道。每当汪芳摸他鼻子，他便说老婆耍流氓摸他老二。两口子哪有正事儿啊，他对她表达爱情的方式是摸奶，但是自从她动了手术，另一只奶虽然完好，刘大吹好像给忘了。
手还没到鼻尖，刘大吹脑袋一歪，接了电话。
从露出的话里，是宋美丽要来搭车。
刘大吹说：哎呀，小宋，你不早说，我已经开车快到离开A城了。不好意思，你再联系别人吧。
汪芳问：不就搭个车吗，你咋这么小气呢。
刘大吹：做人呢，老想着赚便宜能行呢。搭了那么多车，连箱油都不舍得给加。
4
宋美丽和薛可用没有搭上便车，只好找了拼车群的车子。
从A城到小城之间，若是不走高速，就要经过一座浮桥。
浮桥收费十块钱。
车子鱼贯通过收费口。
拼车的司机忽然说：妈的，真不公平，前面那辆车一分不掏就过去了，肯定是关系户。
宋美丽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本来昏昏欲睡，抬头一看，认得出是刘大吹的车。
刘大吹的一个战友在浮桥当个小头头，刘大吹往返两地这些年，省了不少钱。
这小子，居然不让自己搭车。
宋美丽是介意的。
忽听背后有动静。
薛可用坐在后排，探出头来，用手机拍照片。
宋美丽问他拍啥，他说：滔滔河水向东流，万里江山披锦绣，革命代代如潮涌，前赴后继跟党走…
一车人赞叹：油菜！
宋美丽心说：有病。
5
几天后，A城晚报登出一张违章车辆过河的照片，批评了浮桥收费不规范的事儿。刘大吹在浮桥上班的战友受到处分，被暂时调离了岗位。
刘大吹往返双城之间的福利也没有了。
为了省钱，他一周里只有周三和周五回A城。其余时间，下班后留在小城的房子里。
他们开始了真正的双城生活。
汪芳化疗两次后，病情稳定。她觉得好像重新活了，要加油生长。
她的巧手下，婴儿被褥棉服一件件做出来。小毛衣也计划织个两三件。
刘大吹开玩笑说，让老婆也给自己孙子置办点东西，省得过几年失传了。
汪芳说，老刘你啥意思，我还有好多年年活头呢。孙子的衣服还早着呢。
刘大吹便说老婆自从生病后，变得小性子了。他的意思是，人老了，眼花了，做手工肯定很吃力。
汪芳便不再介意。
6
小芳接了大芳做的宝宝服，却不甚欢喜。原来，那个夜晚薛可用来送小芳回家，被小区的老太太瞧见了，跟她婆婆嚼舌头，说来家儿媳妇在外面找野汉子。
老来老婆便不让小芳外出工作。
小芳自然不听婆婆的话，说了狠话要打掉孩子。
婆婆老胳膊掰不过儿媳妇的小细腿，看在孩子份上服软，但婆媳关系别扭。小芳得理不饶人，心里还是不爽，觉得有了孩子，自己就要被绑在来家，将来都没法去上海见陈小春。
她说，她心里记着陈小春的车牌号。
汪芳听了，不但不劝小芳，还说：你定了哪天打胎，我陪着你去。妇幼保健院还是人民医院？做完了到我家来做小月子，反正老刘不在家。我做的这些婴儿服，留着给我孙子孙女。
小芳：哪天？我想想。
汪芳：别磨叽，早打早利索，等月份再大了，孩子打下来说不定哭两声。
小芳：还哭？
汪芳：当年我肚子里有个孩子，七个月了，被计划生育的抓起来打胎。我痛得死去活来，听见孩子在哭。事后问接生的，她们说生下来就死了，哪有哭声。但我就是听见孩子哭了两声。就这两声，我难过了一年。
小芳的肚子里忽然起伏起来。
汪芳：你看，咱俩在说打掉他，他生气了，使劲踹你。考虑好了吗。
小芳：打啥打，你做了那么多被子，都是我们家的。
新的生命在节节长大，人间都是活泼的盼望。谁能想到，远处的乌云正在偷着酝酿一场大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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