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婚宴上差点打起来
1
小敏放弃寻找那只杯子的下落后，她在省城里如一只流浪猫。
冬天的省城，头顶是挥之不去的雾霾。人如沙，从小敏心里流过，她认识刘海涛这一粒。
从幼儿园到初中，小敏和海涛是同学。
海涛六岁时跟随父母进城，插班幼儿园大班。和城里小孩不同的是，海涛是只没被驯化的猴子，当别的小孩被老师一声吼吓住，小脚并拢小手放背后，海涛还在不守规矩地淘。
海涛虽淘，是男生中的霸王，有个特点，就是对女生特别细心温柔，深得小女生喜欢。
他母亲汪芳怕皮猴子在幼儿园里不受老师喜欢，每天早上送下孩子后，主动留下来帮老师给小朋友准备早饭。
国企公办幼儿园孩子多，一个班三十多个孩子，吃饭是件大事。汪芳不但来帮忙拿碗盛饭，她嘴巴甜，不但哄了孩子，连阿姨们听她说话都顺耳。幼儿园的阿姨很喜欢这位来自农村的大姐。跟人家妈关系好，自然对海涛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汪芳没送一分钱的礼，和幼儿园搞好了关系。
三十几个孩子里，小敏是最不爱吃饭的那个。别的孩子嘴巴吃得欢，小敏吃了两口就看着早餐发愁。汪芳自然格外关注这根豆芽菜。发现小敏不爱吃面包火腿那些东西，爱吃包子，但是只吃皮。下午在接孩子的队伍里，汪芳一眼瞅见宋美丽，就跟她汇报小敏的情况，建议孩子送幼儿园之前，先在家垫垫肚子。
宋美丽说一个女孩子家吃得那么肥头大耳干嘛。
汪芳看宋美丽也不算瘦的。就调侃道：每月交幼儿园的伙食费，她儿子吃得超标，小敏估计连一半都吃不回来。
为了帮小敏吃回来，汪芳想尽了办法。渐渐地，小敏吃包子会连馅儿都一起吃掉的。
那时候，小敏喜欢活泼的海涛，还喜欢海涛的妈妈汪芳。她跟爸爸妈妈说，将来要嫁给刘海涛当媳妇。
那时候薛可用是只冉冉上升的明星，宋美丽的爹依旧德高望重，他们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公主，那傻小子，没这个福分。
时光从指缝里飞走十几年，如今的省城的一所三流大学里，当刘海涛从游戏里抬起脸，怎么也没想到小敏忽然来找他。
2
海涛收到他母亲汪芳的资金支持，手有余粮，心里不慌。
但小敏既不去逛商场吃东西，也不去风景区扎堆，而是让海涛陪她去动物园。
原本的剧本里，要是爸爸的杯子还在，她就要求爸爸陪着自己逛一次动物园。
小敏幼儿园毕业这年暑假，一家三口来省城一位亲戚家参加婚礼。这是小敏记忆里唯一一次一家三口出远门。
她印象最深不是美丽动人的新娘子，而是婚宴上自己的爸妈差点打起来。
起因是薛可用不等餐桌的转盘转过来，站起身来就去夹一只鱼丸子。结果鱼丸子不听话，中途溜了，掉到菜汤里，溅出油花。
不仅如此，薛可用还把宋美丽旁边的饮料杯子碰翻了，宋美丽的新裙子被可乐污染了….
省城的远房舅舅是银行家，儿子娶了省委某大员的女儿，宴请的宾客自然不是抗锄头的农民。薛可用却吃出了扛锄头老农民的风采。
这样的场合，薛可用已经收获了很多鄙夷的眼光了，宋美丽补了刀：就是吃上急。
其实薛可用也不是为自己，就是给女儿夹的，他闺女面对满桌子菜只翻鱼丸的牌子，他恨不能把鱼丸端过来放在闺女身边，让她吃个够。
但夹鱼丸是个技术活，薛可用技术糟糕，宋美丽又不给他面子。他就忍着，把那顿饭吃完。
吃完饭后，本来这事是要留到去酒店解决的。宋美丽因为新裙子被可乐沾染，她一生气，就在大厅数落起薛可用来。
薛可用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宋美丽坚决不相信他是为女儿夹鱼丸，免不了送上几句土老巴子之类的话。薛可用拂袖而去。
本来还打算婚宴后陪女儿去动物园，一气之下脚底抹油跑回了小城。
宋美丽对动物园没啥兴趣，本来就是薛可用陪女儿去做的事，她b本打算在宾馆睡大觉的。薛可用走了，敌人不战而退，宋美丽带着小敏逛了商场，买了件新裙子，气才顺了。
两个大人的战争里，都把带小敏去动物园这件事忽略了。小敏也不敢提。但自此有个心结，就是去一趟省城的动物园。
3
来动物园参观的都是些在大人陪同下的小朋友。海涛和小敏是两只超龄儿童。
如今的动物园里，猴子腚上没毛，老虎有气无力的，骆驼傻傻的，彩色的鸟得了抑郁症就胡乱呱噪。外面是个病态的社会，这里更是一个大牢笼。
逛了一圈后，小敏说：他们真可怜，就这么大活动的地儿，生老病死都在这里。一辈子的生活没有隐私，就是给人看的。
海涛说：动物说不定可怜我们呢。
此时路过一座猴山，海涛说：你看你们这些人类，为讨口饭吃拼了命考大学，大学毕业瞪大眼睛找工作，工作有了还要加班熬夜成熊猫眼，哪像俺老孙，有馒头吃，有太阳晒，有虱子拿，恋爱自由，还没计划生育…
小敏听得直笑。
又听海涛说：你知道吗，以前动物园里还关着人呢。
小敏很是诧异。
海涛就给小敏讲了一段历史。
15世纪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发现了令他们所亢奋的新“动物”，印第安人。他们劫走了一批土著运往欧洲。由于当时人们根本没见过这种类型的“低等生物”，因此他们一经展出，就轰动欧洲贵族圈，前来观赏者络绎不绝。意大利红衣主教还特意在梵蒂冈建成了第一个人类动物园，里面都是他们花了大价钱，或动用了大手段搜罗来的新大陆土著，其中包括印第安人、土耳其人、及非洲人等。纽约一家动物园有个会说英语的小个子黑人，即便他已喊出：“我是人，我是人。”但却只能引来贵族的哄笑与嘲讽，无数人向他丢食物，只想看看他在饥饿下和动物有什么不同。毕竟在他们心中，他从来就不是人。
初中毕业后，小敏去A城的重点高中读书，海涛留在小城的普通高中，他们一直没有联系。一趟动物园逛下来，小敏觉得海涛懂得真多。
她也觉得动物可怜，人更可怜。当年错过动物园的遗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了却了。
4
逛完动物园，海涛的恋爱经费也没花多少钱。就问小敏喜欢吃什么，他要好好请老朋友吃一顿。
小敏说去小吃一条街吧。
省城的小吃一条街，灯火红火，人潮涌动，食物香气四溢，喂养着暗里滋生的爱情。海涛很自然地拉着小敏的手。
天冷，小敏的手也凉。海涛握在手里，像一个小小的红薯放进了烤炉，不一会儿就温热了。
天南海北的食肆里，他们随意翻着牌子。每一家都蜻蜓点水地要一两个食物，站在街边迅速吃完。再奔向下一家。
小敏胃口小，通常吃一点就吃不下，但是遇到下一家还想吃点，海涛就当了垃圾桶，专吃小敏的剩饭。
人人都知道海涛能吃。初中暑假的某一天，他一个人在家，把汪芳早上蒸的两大锅包子干出来，一锅上下两层是16个包子，两锅就是32个。海涛这一吃，在小区里吃出了名气。
小敏自然也有所耳闻。
她不知道，当年的海涛在窜个，好像永远吃不饱的感觉。如今他已经长到一米八的大个，饭量也没那么多了。可是为了小敏吃遍省城夜市，他的胃默默地替她扛着。
小敏是带着悲伤来省城的。她来寻找一只杯子的下落。她等着一场破碎扎伤自己的心。她关了手机，与世界失联。不知她那自私的爹娘，没有了她的消息，会不会像丢了猪圈里养了快二十年的猪那样心急火燎。
她把自己的这次出走，起个代号：一只猪的叛逃。
爱自己是终生浪漫的开始，猪还有些无所适从。
和海涛在一起的夜晚，她希望夜市所在巷子没有尽头。
比小敏大一岁的海涛忽然对着她叫了声：大姐。
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大姐，我已经吃到嗓子眼了，没位置了，咱能不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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