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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北疆之行


次日一早,青云街上。

谢聿铎和杜小五各自骑马佩剑,别了家人,带着一队负责护送的精悍军兵,往北疆进发。

沈绮见他再次远走,心中酸痛,可还是忍住了眼泪,带着孩子回家去了。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他却是为国,为民,为家,她没有法子抱怨。

这两年,因着谢聿铎这桩难办的差事,实在牵扯太大,沈绮在京中很少赴宴,除了偶尔去文家和孟清徽消遣,平日好生照顾孩子,看管家事。

好在,自家还有调皮捣蛋的孩子,国子监还有两个踌躇满志的兄弟,宅子里的园林也不小,风景极佳,逛起来也挺有意思。

这日子,也不算难熬。

可是,谢聿铎说好了此行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来回只要五十天,直到第五十三天,依旧没见人回家。

沈绮掐指算着日子,总觉得心神不宁。

成婚十多年来,他出门远行的次数,少说也有几百遭,可他素来归心似箭,每每都会提早到家,绝不晚归。

第五十五天,沈绮实在等不得了,她派了几路人马,分头离京,沿着官道,一路打探消息。

第五十七天,沈绮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小五的书信先传回来了。

他病了,正在返京路上,明早到家。

沈绮收到信,倒吸一口凉气,心都揪紧了。

她知道,谢聿铎自来身子健壮,意志坚稳,从来不会轻易抱病喊痛,他若说病了,必然不是三五日能养好的轻症。

平日,他就算再忙,也会亲笔给沈绮书写家书,可这封报病的书信竟然不是他的字迹,而是由小五代写,那他一定是病得很重很重,重得连笔都提不起来了。

她早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真如此。

饶是心乱如麻,沈绮还是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病了,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沈绮一边让下人收拾卧房,方便他治病静养,一边派人请来京城各大医馆的最有人望的老大夫们,全部留宿谢宅,预备斟酌诊脉用药。

她又叫人把家中库房里收着的药方、药丸、药材,全都收拾出来,分门别类,安放整齐,以便随时取用。

还有,让人把怀明、淮朗都送去文家小住,别在家里乱跑添乱……

等忙完这些,小绫看着她神色还是不对,强行把她的手掰开,刚发现她的指甲早就嵌入肉里,血都沁出来了,她却不觉得痛。

当晚,沈绮一夜未睡,青云街谢家灯火通明。

……

谢聿铎此次北疆之行,离京极远。

第二十一天,他才堪堪进了北疆地界。

第二十六天,他在陆续见了十几位边境高官后,顺利谈妥了那条生意路线。

第三十二天,他抵达边关,边防将军出城相迎,当夜与守城将士通宵畅饮。

第三十五天,他辞别众位将士,日夜兼程,返京回家。

第四十三天,队伍途经一处小城,落脚整顿,当晚午夜时分,他遭遇了数名敌国刺客的暗杀……

谢聿铎素来浅眠,心智机警,腰下放了防身的匕首,一路随行的军士也很有些身手,当场反杀刺客。

饶是如此,他的侧腰上,还是深深受了一刀。

这支队伍奉命保证谢大官人一路平安,却让他受了重伤,实不得已,先由随队军医包扎诊治,再连夜赶到最近的大城,请来名医看诊。

他的病情又凶又急。

一开始,他只是流血后的虚弱乏力,逐渐开始高烧,等到终于退了烧,又开始陆续昏迷不醒。

原本,他还有些清醒的时候,还能陆陆续续安排些事项,筹划着稍有好转,就继续赶路回家。

后来,他的病情逐渐加重,这支队伍不得不原地休整,随行军医和当地名大夫反复斟酌、百般用药,可他昏迷的时间还是一日比一日越长。

他最后一次清醒,是在五天之前,只说了两个字。

“回家。”

京中,宰相府、长公主府早早就接到消息,谢聿铎一直让瞒着家里人,所以沈绮反而是最后知道这事儿的人。

此事上达天听,宫中御医和京中守卫连夜奔袭,与回京队伍接洽,左右随行,看诊喂药,日夜兼程……

终于,凌晨时分,一行人抵达了京城青云街。

众人齐齐入府,家中前后忙乱,等到众人把谢聿铎安置在床,御医再次把脉,开药喂药,看病情没有更重,才退了出去,聚集众位大夫,继续商讨病情。

直到此时,沈绮终于能坐在床前,好好瞧一瞧自家夫君的面容。

他脸色苍白,双唇干裂,双眼紧闭,素来清隽的脸上,满是胡茬,原本健硕的身子,因为一直昏迷不醒,生生瘦削了好些。

这么多年,沈绮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病弱。

沈绮用力咬紧了唇齿,不想叫自己在他跟前哭出声音,可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无声痛哭。

……

她知道自己可以哭,但不能一直哭。

沈绮早就提前安排好各项家务,给各省总铺大掌柜发了书信稳住人心,再把京中所有铺子的往来事务都交给小绫安排统筹,又命小五全盘接手谢家的四海商路,继续筹措最后那一千六百万两白银的军饷。

自古,行百里者半九十。北疆战事正生死攸关,他为军饷之事费尽心血,她不能让他功亏一篑。

他病了,她要替他继续保住生意,保住谢家,保住妻女家小……

替他打赢这场仗。

……

一连多日,沈绮衣不解带,寸步不离,除了御医和京中大夫,不允许任何人前来探视他。

除了,当朝宰相。

白发如霜的宰相大人,便衣素服,孤身前来。

沈绮没有跪迎,没有回避,没有奉茶,甚至没有起身。

这位满脸慈祥的老宰相亲自探问病情的时候,她一直坐在谢聿铎的床头,看着连日昏迷的夫君,满眼噙泪,沉默不语。

她只是一个民间的妇人,幼为小户女,长为商人妻,一向温柔好性儿,却在位极人臣的当朝宰相面前,用一双泪眼,指控朝廷的卑鄙,用长久的沉默,指控群臣的无能。

你们为官做宰,食君之禄,为何要把这为国为民的担子,压到他这个为商之人的肩上!

既然你们平白压给他这千钧重担,非让他四海奔袭,为国分忧,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若不是朝廷的霸道,若不是权臣的威逼,她的夫君本是世间最逍遥自在的富贵闲人,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

那位宰相大人,这一生纵横捭阖,搅弄风云,大起大落,踩着成千上万人的血泪,一直走到至高无极的官位上。

而今,面对这位沈夫人无声垂泪的眼眸,心中竟然生出几分真挚的内疚,再起身的时候,竟然有些踉跄。

这对夫妻,本有天下无双的财富,难得的深情,遑论儿女承欢,福乐双全,万众难及。

倘若,倘若谢公他……

是他,对不住谢大官人,对不住沈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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