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江家野心

她细细地打量起妹妹，那一年她从王府来到宫里选秀，小她两岁的阿媛体弱多病，身体只有她的肩膀高，身上摸着尽是骨头，半点肉也不长。她江心月姿容出众，阿媛也是不差的，只是阿媛太过体虚，每日看上去都是病怏怏的，黄着一张小脸甚是可怜。现在三年过去，阿媛还是较同龄人瘦小一些，但脸色已是少女的红润，不像是久病之人了。这样打眼看去，阿媛的姿容极美艳，竟是不输于她江心月了。

江心月看着妹妹移不开眼，心里万分欣喜。阿媛的病不是大病，只是当年发水灾，全家逃难，五岁的她还能凭一口气撑着，阿媛却只有三岁，经受不住奔波和饥荒的折腾，落下了体虚的病根。这几年，阿媛无论在王府还是在江家，过得都是富贵的好日子，身体终于渐渐地调养过来。

她这么看着阿媛，突然地，有些许光亮跳进她的心头——江府待阿媛好，全是因她在宫中隆宠，是她的尊荣给了妹妹一身的富贵。如果，如果她没有进宫，没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阿媛也不会有今日的好日子。

她在这世间的牵挂唯有阿媛和瑞安两人。原来，三年里的杀戮和艰辛，泥沼般挣扎不出的九重宫阙，无休无止的疯狂的斗争，这一切都值得。

江心月转身朝林夫人再行一礼，道：“多谢母亲把阿媛照顾得这样好。”

林氏不敢再受她的礼，忙起身拉她起来，小声地道：“阿媛入了江家族谱了，是嫡次女江心媛。娘娘看着可还好？”

“很好。”江心月抹一把泪，笑着点头。她和江家不过是互相利用，江府已经多次修书进宫来，说些官场提携之类的话。她是受宠的莲嫔，是江家光耀门楣的希望，江家对待阿媛当然是当祖宗一样供奉着。

多年未见，她和阿媛说了好些体己话，直待到了午膳时间，外头传膳的太监捧着托盘进殿，阿媛才遵从礼法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

和林氏同来的几位江家的小姐们，都极敬畏地坐着，并不敢多话。江心月看着举止拘谨的几个妹妹，笑道：“宫里吃食精细，你们正是喜欢吃的年纪，待会多吃一点。”

林氏指着一个座次靠前，年纪稍小的女孩道：“娘娘，这是嫡三女心璃，今年已满十四了。”

江心月听着她的话，心里不禁嗤笑。林夫人进宫来，不仅把阿媛带来和她见面，还带了这么些江家的女儿，有何目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她入宫已经三载了，三年过去，又是该选秀的一年。今年的选秀，正定在秋日的八月。

三年前的选秀之时，江家嫡长女江心月不愿入宫，林氏丝毫不顾念母女情分，一再地威逼，最终导致江心月自戕。秀女的年纪限制在十四至十八岁，那时候，江心璃还不到年龄，无法参与选秀。而今年，她已经满十四了。

林夫人进宫一趟，真是打得好算盘。

她回头端了一盏黄花云尖，微微掩饰住眉眼间的厌恶，对着林氏笑道：“妹妹模样俏，提亲的人定是踏破了门槛。若母亲看着哪家好，我就为她做个主。”

林氏听出了她言语中的含蓄，不由地急了，索性把话敞开了道：“再过几月就要选秀，娘娘在宫里也应该有个照应。娘娘您在宫里的荣辱兴衰，和江家一族是绑在一起的……”

阿奴冒名为江心月进宫之后，的确给江家带来了不少好处。但莲小主盛宠，江荀三年来却只被提拔了一级，他可是知道宫里不如莲小主受宠的几人，家里都鸡犬升平，甚至有人从六品一直提拔到四品大员，官运亨通。

江心月脑仁发疼，江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待阿媛好是有条件的，如果她硬是不通融，就是破坏了她和江府的合作关系。江心月微闭了目，其实林氏说的没错，她和江家真的是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毕生都不可能让皇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只能永远做江家的女儿。在宫里行走，她需要江家的支持和庇佑。

她看着林氏谄媚的模样，终是不得不应允道：“母亲说的是。我是江家的女儿，怎能不为族中考虑？”

林氏老态的面目上顿生笑颜，她听莲嫔说出“江家的女儿”这几个字，心里是一万个舒坦。她笑着拉过江心璃，道：“璃儿不仅生了个好模样，还很聪慧，女红和琴瑟都很通。”说着，她又指向其余的几个女孩：“这几个都是庶女，若娘娘看着好，也可挑一两个进宫服侍娘娘。”

江心月冷冷一笑，林氏的野心真是不小，送一个嫡女进宫还嫌不够，还想大片撒网。她暗自摇摇头，抬眼看向低头静坐在一旁的江心璃。这女孩刚满十四岁，满脸都是稚气，此时坐在这里，手脚都缩在一起，连抬头看一眼她都不敢。

她打量了几眼，顿觉江心璃单纯胆小，不像能成事的样子。她侧目去，一一细看其余的几个庶女，见这些女孩全是谦卑而顺从的模样。江家的境况她是知道的，林氏不仅妒忌心重且有些手段，几个姨娘都被她死死压制着，庶女当然不会过好了。

她朝那几个庶女温言道：“母亲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可愿意进宫来？”

几个女孩齐口称了一声“是”，再无多言。然而，在女孩们答话的时候，江心月却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趁机抬头瞟了一眼，那眼睛里，是对面前荣宠的莲嫔的羡艳，还有，那一抹浅浅地射向林氏的不甘。

不甘！很好，她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女子。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小家碧玉的冯氏庶女，那个女子的心机和胆识令她很欣赏。只有庶女，只有生来就备受压制的庶女，命运由不得自己的庶女，在无尽的卑微和欺辱之下成长起来的庶女，才能有疯狂反抗命运的力量，才能有对地位尊荣强烈的欲望，才能有在宫中争斗的野心！

她眉目婉转地看向那名女子，向林氏问道：“这位妹妹本宫看着不错。叫什么名儿？”

林氏不料莲嫔没有关注自己的亲生女儿江心璃，反而去注意一位庶女，心里稍有不安，吞吐着想说点什么。不料她正犹豫，那位庶女却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兀自朝江心月回话道：“回娘娘，臣女是三房所出庶女，江心妍。”

江心月见她这般，心里的赞赏更多了一分。林氏一听她越过自己去回话，脸上的怒色立即掩饰不住，呵斥道：“妍丫头没规没矩，娘娘莫生气，臣妇回去定好好管束她。”

江心月朝她冷笑道：“母亲，本宫方才就是想令她自己答话，她并无越矩之处，本宫也并未生气。”

她知道江心妍这句简单的回答需要多大的胆色。如果江心妍今日不被选中，回去之后等待她的甚至会是死——林氏不乏狠心，连亲生女儿都能逼死，怎会容忍一个蹬鼻子上脸的庶女？

她侧目细细地打量江心妍，不禁觉得她的姿色也是出众的。柳叶眉婉转轻扬，剪瞳流光，眉目如水。那是一种柔润又不失娇俏的美，虽然不及她江心月美艳冠六宫，但也绝对能令男子心痒难耐。这女孩儿拘谨地坐着，身子却很稳，坐姿也端庄，是个稳当有前途的女子。她恰到好处地低着头，尽量沉稳地掩饰自己的内心，但她眼中莹莹闪动的野心还是被江心月尽收眼底。

江心月顿了顿，才道：“母亲，今年的选秀，就令心妍一人来参选吧。”

林氏顿时有些慌张，急道：“心璃好歹是嫡女，她是庶女，天家选秀极重身份的……”

江心月抬手吃了一口茶，缓缓道：“母亲有所不知。当今圣上喜欢的，并非是出身高贵的女子。您看我启祥宫里的柔小主便知。”

林氏不知如何反驳，只好讪讪地闭了口。江心月瞥一眼坐在一边身子稍稍发抖的江心璃，又道：“母亲虽未住在龙城，但对宫中的日子也明白一二吧？”

林氏听了这话，顿时神色一凛。宫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她身为官家之妇当然是知道的。那一年，这位冒名的江心月被送进慎刑司，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皇帝还差点把江家满门抄斩。江心月诞下公主后，便遇上陈氏祸乱，被发落成最低贱的宫女，好不容易才重新爬上嫔位。这些恐怖至极的事情，她都很清楚。

江心月见她沉思，接着道：“所以本宫才认为，心妍更适合进宫。”

林氏低了头，又看看自己年幼的嫡女，最终顺服了。莲嫔的话很有道理，且莲嫔同意送一位江家女儿进宫已经是很大的恩典，她再挑三拣四恐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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