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那拉氏的制止对福康安而言,并无一丝威慑力,“请额娘谅解,孩儿决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道罢,福康安转身出去。
“瑶林!”面对儿子的执拗,那拉氏一阵心悸,呼吸不畅,“这孩子,要气死我么!”
“额娘消消气,”福隆安在旁宽慰道:“三弟的性子犟,过会子我再去劝劝他。”
知道那拉氏找过他,明珠也猜得到是为何事,与其等人开口请走,不如自己离去。
福康安回来时,看到病中的明珠已然穿衣起身,丫鬟们正在收拾包袱,福康安忙问,“这是做什么?”
有气无力的明珠淡淡道:“你在府外不是还有座别院么?我想出去住些时日。”
无缘无故,她怎会有此念头?“谁让你出去的?”
“没有谁,我自个儿想出去散心。”
不可能!聪颖如她,大约是感觉到什么,才会如此,福康安不再多问,严辞拒绝,“我不准你出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额娘那边我自会处理,不必你忧心。”
也不全是因为太夫人,实则是她自己不愿害人,“万一传染旁人,岂不是我的罪过?”
“胡说!”福康安心疼斥道:“大夫都没确诊,谁敢说你是天花?”
八九不离十罢!不然她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热,“以防万一。”
“没有万一!”福康安拦着她安抚道:“就算有,我也不会让你走,这儿是你的家,你哪儿也不许去,就乖乖待在这儿,退烧了就好了。”
天花不是小毛病,他不该留她在此,只怕人心惶惶,“福康安……”
“别说了!你躺着多休息。”福康安不顾她的反抗,坚决将她抱起,明珠又羞又恼,“屋里有人,你怎么能这样!”
福康安才不理会那些,“又不是外人,她们都见怪不怪了!”
将她抱到床上,脱了鞋,盖好被子,福康安坐在床边温笑着哄道:“你睡会,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我不走也行,但是你得出去,你不能在这儿,万一你……”
话未说完,又被福康安一笑打断,“哪有那么多万一?你以为你谁啊?老天对你那么眷顾?所有的万一都发生在咱们身上?”
“可是……”
明珠才一张口,福康安伸手掩住她因发热而干燥的唇,“我身强力壮,什么都不怕,你莫啰嗦,快睡觉。”随后又对丫鬟们道:
“都出去歇着罢,我在这儿陪着夫人,有事自会唤你们。”
午时,云霄来唤福康安去用午膳,“少爷陪了夫人那么久,休息会子罢,奴婢来伺候夫人用膳。”怕他不愿离开,云霄又道:“少爷吃好了,才有精神照顾夫人不是?”
福康安轻笑着望向明珠,“你的丫头们个个机灵,说的我是没后路,好罢,我去吃一些,”转头又对云霄道:“你可得劝夫人多吃点,她若不吃,我惟你是问!”
云霄看向明珠笑道:“夫人听到了?可要心疼奴婢啊!”
眼见少爷离开,云霄适时劝道:
“少爷对夫人真是没话说,灵芝那边出了事,二爷立即将她送出府,说句不该说的,假使二夫人有发热的症状,怕是二爷也不会再留她在府中,惟有三爷,敢保夫人您。”
福康安会执意留她在此,着实出乎明珠的预料,明珠问她,“云霄,你不怕么?”
“奴婢不怕,奴婢相信夫人只是发热而已,即便真有万一,奴婢也会伺候夫人,奴婢小时得过天花,”云霄指了指额头的痘印,微笑道:“是以不会再得夫人不必担心。”
晚上,福康安在房中洗漱,明珠不许他睡这儿,说了几遍福康安也不理会她。
不得回应,明珠有些急躁,“我跟你说话你可有听到?”
“哎?你着急了?”见她急躁,他不由幸灾乐祸,“以往你对我都是这样不理不睬,现在你终于体会到我的感受了罢?”福康安暗叹实在是苍天有眼风水轮流转啊!
不意与他耍嘴皮子,明珠正经道:“你去书房罢,我不想传染给你。”
她一句话,引的福康安浮想联翩,心花怒放,“你心疼我?怕我得病?舍不得我受苦?”
他可真会打岔,“别闹,我在跟你说正事!”
福康安沾沾自喜,“你还是很关怀我的,对不对?明珠,能见你这般紧张我,我死而无憾。”
摸了摸她的头,福康安放下心来,“现今退烧了,就怕夜里病情反复,”说着为她掖好被角。
柔柔细语,款款情深,听得明珠心中一堵,她不要这温存,扭头看向帐里,低低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闻的哽咽,“你不必这样对我,我从来没有对你好过。”
福康安一笑置之,“我不在乎,我对你好是我自愿,不奢求你对我像我对你一样。”
“为什么……”明珠实在不明白,虽然成亲已近四载,但因为战事而聚少离多,实则福康安真正与她相处的时日并不是很久,又为何对她这般推心置腹?
假如换作是她,对一个人好一阵儿,那人若不理会,她断不肯再继续坚持。
“我也想知晓为什么,”福康安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却无答案,“大约是,因为……爱你。”正经的与她说这些,一向大胆的他竟有些难为情了。
明珠不禁沉思,爱,是什么?
竟能令没有血缘的两个人鬼使神差的走在一起?自我约束而忠诚,互相疼惜而相守。
可是爱这个字啊!终究是抓不到的虚无,一时的感受,不代表长久的拥有罢!来去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第二日晨起,明珠未再发烧,用罢朝食后,过了两刻钟,明珠正在喝药,门外郭络罗氏身边的丫鬟求见,云霄请她进来,但见她福身道:
“我家夫人听闻三夫人微恙,想来探视,奈何有了身孕,太夫人与二爷都不许她走动,是以差奴婢前来送上补品,聊表心意。”
“只是小病,无甚大碍,二嫂有心了,代我谢过二嫂。”
恰逢福康安上朝归来,带回一名御医,“我向皇上请求,皇上许了吕太医来为你诊治。”
他竟请了宫中御医?明珠只觉担当不起,“我一介妇人,何德何能,劳烦太医。”
福康安知她最怕麻烦旁人,宽慰道:“一切有我操持,你莫忧虑,安心将养身子。”
遂令吕太医为她请脉,吕太医只道:现下并无天花的症状,得观察四五日,若一直未再发热,那便平安无事。
晚上,她依时喝了药,福康安搂着她的肩膀抚慰道:“一定没事,你放心。”
担忧的明珠嘱咐他,“万一我再发热,你就莫再留这儿了。”
真啰嗦!福康安过来吻她,明珠慌忙挣开,惊吓不已,“你疯了!天花这样会传染!”
“我说了不是天花,你偏说是,那我只好这般陪你,你得天花我也得,你出疹我也出,有人陪你,你就不怕。”
“这岂是儿戏!你太胡闹了!”
见她恼怒,福康安反觉欣慰,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明珠终于开始在乎他了。
次日,明珠醒时,见福康安仍睡在身侧,以为他误了时辰,忙唤他起身入朝,福康安迷糊道:“不必上朝,我跟皇上告了假,等你好了再去。”说着伸手覆上她额头,当即安了心,”还好,不烫。“
又问她可有觉着哪里不适,明珠只道并无不适。
“那就好。”福康安翻身搂住她,闭眼道:“天还早,咱们再睡会子罢!”
闭上眼的明珠却是如何也睡不着,她实在想不明白,他对她的耐心,究竟从何而来? 成亲至今已四载,她不曾给过他几次好脸色,而他却锲而不舍地对她关怀备至,难道他不会厌烦么?还是说,男人得不到时,都愿意坚持?但一般男人都信奉天涯何处无芳草,如她这般一冷几年的女子,大约都做不到继续坚持,自讨没趣,为何他福康安,是个特例?
左思右想,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五日后,别院传来消息,说小少爷怕是不行了。福隆安闻讯赶去时,那孩子已然断气儿,灵芝哭得晕了过去,他这个父亲亦悲痛难以自制,大夫提议,尸身不能停放太久,尽快火化。
停了三日,到了火化的时辰,灵芝哭闹不已,福隆安甚感头疼,“他是我的骨肉,早殇我也心痛,可是得了天花必须火葬,这是规矩!否则他入不了祖坟!只能葬在荒地,你看着办罢!”
灵芝无奈,只得勉强同意。
料理完孩子的后事,福隆安欲回府,灵芝收拾包袱想与他一道,福隆安却道:“太夫人说你一个月之后才能回府。”
灵芝只觉荒谬,“我又没染病。”
“那也得再等一个月,大夫每日都会给你请脉,确认你未染天花,才能让你回府去。”
“二爷!”灵芝崩溃哭道:“奴家已经失了孩子,连您也不管我了么?”
“不是不管,吃穿用度皆不会少,只是为了府里人着想,才出此下策,你该深明大义,而不是一味指责我,我也甚感为难啊!”道罢,福隆安叹息离去。
灵芝只觉天都要塌了,这个男人,根本不爱她,否则怎会如此狠心,他孩子那么多,也不在乎少这一个儿子罢!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何对她如此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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