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回
放下酒壶,福康安回忆道:“小时候,我们几个堂兄弟,表兄弟经常在一处玩儿,那时候我还很小,刚学游泳,水性略差,
有一回大中午的,他们偷偷喊着下河洗澡,我也跟去了,但是呛了水,扑腾着上不来,他们都很害怕,跑上岸喊小厮来救,
当时我二哥不在,他若在,一定会先救我,我大哥跟我不是同胞,自然也不愿管我,只有恒瑞,怕我坚持不住,跑下水来紧紧拽着我,差点我们两个都要淹死,最后小厮赶来,我们才得救……那天若是没有他,我大概早成了落水鬼!”
“原来大帅是感念他的恩情啊!”海兰察听罢,再联想如今之事,竟觉情有可原,“好罢!我也无话可说了!支持大帅的决定,皇上若要降罪,老海陪你一起顶着!”
福康安欣慰于他的理解,拍拍他的肩道:“好哥们儿!”而后碰了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饮罢酒,他又道:“自此以后,我额娘严禁我下河,说敢犯一次,就将我的腿打断!”
“你就真没敢了罢?”
“对,有阴影!”福康安笑了笑,又想起一事,“不过,有一回特例……”
海兰察倒是很好奇,特例是为何,问起时,福康安看向海对岸,笑得格外温柔,
“跟我夫人初遇那天,她的手帕掉到了河里,我竟然脑子一热就忘记了额娘的叮嘱,下去为她捡了手帕,那可是十月啊!差点冻死!”
“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呐!想不到大帅也有晕的时候!”
两人边喝边聊,很是畅快。
海兰察与福康安是莫逆之交,他说什么,福康安都不会介意,但这柴大纪,目中无人,见面从来不肯给福康安行礼,福康安早就对有颇有意见,他还不自量力地跑去怒斥恒瑞种种错行,几次三番要求福康安将恒瑞逮捕至京。
福康安不屑一顾,权当他在放屁,忍无可忍之际,只好密奏乾隆,控诉柴大纪居功自傲,延误战机!
京中的太夫人得知此事,难免心慌,“瑶林这孩子,老爱偏袒亲戚,皇上让恒瑞回来,那就回来呗!左右是恒瑞的错,他这护短也太过明显!难怪皇上会动怒!”
明珠亦是担忧他的一意孤行会惹来祸端,“他若仗着皇上的疼爱而为所欲为,万一皇上盛怒之下不留情面,又该如何收场?”
儿子做的过分,那拉氏也看不惯,但她只是唠叨几句,实则并不惧怕,安慰儿媳道:
“你且放心,皇上不会将他如何,只要他抓获那林爽文,便是功大于过,皇上绝不会再深究其罪。”
明珠暗自祈祷,但愿真如太夫人所言,瑶林可以化险为夷。
且说那林爽文逃至老衢崎,投奔先前的旧部高振。但高振怕事儿,不敢藏匿,密报官兵,清军终于在乾隆五十三年正月,于老衙崎俘获林爽文!
福康安派舒亮等人押解林爽文及其亲信送至京师伏法。
乾隆帝原本严厉责备福康安袒护亲戚,本想从重治罪,但因平定林爽文有功,立马改了口风,
说福康安之前冒昧陈奏,是因为台湾风向之碍,未能及时收到谕旨,情有可原。如今是有功之人,一切过失皆可不问。且其功大而过小,岂有转加有功之人以罪之理?
随即从宽免其深究,只传旨严行申饬。又令恒瑞立即回京,而福康安仗着军功抗旨,仍将恒瑞留在军中效力。
明珠从福长安处听闻此事,哭笑不得,“皇上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瑶林袒护表弟,皇上又袒护瑶林,真真是一家人!”
“我就佩服三哥任性!”福长安盛赞不已,“旁人瞧着不服气,奈何三哥有抗旨的资本!那些个将领换了一波又一波,皆抓不到林爽文,三哥一去,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台湾之围,抓获贼首,用兵如神也!”
这一点倒是实情,明珠也时常为有如此神勇的丈夫而深感自豪!
台湾凤山的起义军首领庄大田与林爽文皆为逆贼,福康安未有懈怠,率军于十六日抵牛庄。
庄大田没了援军,对抗不敌,兵力不支,与其党潜匿于负山临海的琅峤。
福康安先遣水师由海道绕而截,而后又不辞辛劳,亲自带兵环山包围,贼军被夹击,无法突围,阵杀数千人,溺海数千人,庄大田最终被捕!
至此,台湾的农民军终于被全部镇压下去!
乾隆闻讯大喜,特封福康安为一等嘉勇公,海兰察为二等超勇公,赐红宝石顶,四团龙补服,赏用紫缰,金黄辫珊瑚朝珠各一盘。
特亲解本日手带汉玉搬指一个,赐于福康安,加赏金黄腰带。
又下旨将诸罗更名为嘉义。命台湾郡城及嘉义县为福康安建生祠塑像,在紫光阁绘二十功臣图像。
赞平台统帅福康安:
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陕甘总督一等嘉勇公福康安。金川领兵,已著伟名。几处封疆,吏肃政成。解围擒逆,能人不能。崇封殊爵,嘉尔忠诚!
五月十日,福康安率军队从鹿耳门出发,乘风而行,凯旋回京。日暮到达黑水洋之际,却在此时风息,船只无法继续前行。
后来风浪大作,又处于深海无法下锚,只能在海上飘荡。
福康安有些晕船,船上食物又不全,大都吃鱼,加之船只飘飘荡荡,吃几口都得吐出来,苦煞人也!
就这么熬了两天两夜,终于在十三日黄昏时,船只抵达大担门,行船者向福康安建议,等第二天黎明时分再向港口行驶。
不论河水海水,他都有阴影,时常待在船舱之中,不愿出来。已在海上漂了两三天的福康安实不耐烦在海上再待一夜,下令继续前进。
行船者不敢冒险,严肃进言,“大担门奇险天成,如果无法根据天灯山等定位,就很可能触礁啊!”
海兰察亦去相劝,福康安却不肯听从,“再待下去,船还未触礁,本官要先晕死了!”
无视劝阻的福康安一意孤行,喝令前行,违令者斩!
行船者无奈,只能开船,暗叹明年今日该是自个儿的祭日,
“自古渡台返厦,从没有夜间进入大担门能获得成功的先例啊!”
“行了!走就走了!别说晦气话!”海兰察心中也怕,却不愿听他抱怨,“大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晓,现在听命走着你还能多活一会儿,才刚你若是再犟,早见阎王去了!”
正说着,大船忽定,不能行,似是触礁!行船者忽然跪在了地上,直哭喊着死定了!
若再寻不正方位,不能及时出海,只怕他们很快便要沉没海底!可这漆黑夜空,茫茫海域,根本辨不清方向,探不出生路!
众人皆惶恐,福康安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战死沙场都不怕,还怕淹死?”
“战死沙场那是荣光,葬身海底却是憋屈!”
恼怒的福康安上前,俯身一把拽住他领口,怒目警示,“不到最后一刻就别急着埋怨我!真出了事儿爷给你陪葬!你到地府再找我算账不迟!”
道罢又将他推在地上,他喜欢跪地,就让他跪个够!
举目望去,海上一片昏暗,茫茫然不知其路,
这一刻,福康安焦虑的脑海中闪现出明珠的模样,忽有一丝后悔,倘若今日真遭不测,明珠岂不是得守寡?
然而后悔只是一瞬,这海上真不是人待的!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仍旧会选择夜里冒险行进,福康安坚信,吉人自有天相!艰苦的战役都熬了下来,不可能就这般葬于海中!
只是生路何在?以往从没有夜间成功返航的先例,他会成那第一人,还是未能免俗地葬身此中?
这一夜,明珠做了个梦,她从未见过大海,却梦见一片汪洋,当中并无船只,福康安竟飘立其中,她挥手呼喊,他却不回话,只是看着她微笑,渐渐飘远,消失无踪……
惊醒的她满头大汗,知他近期会凯旋归来,可这梦又是何寓意,难道途中生了变故么?
天还未亮,她怎么也睡不着,现下福长安随皇上去了避暑山庄,她认识的人,只有永琰留在宫中,若想打探她丈夫的消息,只能去找永琰。
直熬到天亮,吃不下朝食的她,简单梳洗一番,便央了多罗一道,同去永琰府上。
听闻下人来报,说是嘉勇公夫人与多罗格格求见时,永琰一度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明珠怎会来找他?受宠若惊的他冷静下来后,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福康安。
不论为何,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遂让人请她们进来。
进门后,明珠依礼福身,多罗却是没行礼,拉着明珠就找地儿坐,明珠只觉不太好,永琰忙道无妨,请她入座。
没心思寒暄,明珠开门见山,“十五爷可有台湾那边的消息?”
“说是准备渡海返厦,算着日子,不出意外的话,今儿个也该上岸了!”
只是估算而已,“若是有意外呢?”
说实话,渡海但看天命,永琰心里也没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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