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六十五回
最敬仰的阿玛,赫然长逝!才过十五的德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颓然跪哭道:“奴才不要贝勒爵位,只求阿玛生还!”
看着德麟,太上皇又念起他最疼爱的侄子福康安,悲恸难以自持,
“傻孩子,你的心情,朕何尝不理解,瑶林对于朕而言,怎么可能仅仅只是一个将才,那是用尽心血的栽培啊!如今他英年早逝,朕何尝不是呕心抽肠般难过……”
追封王位也就罢了,众大臣没有反对,是因为福康安已去,王位只是虚名,并无作用。万未料到,乾隆竟允许福康安的王位世袭!
纵然开国时期所封的平西王吴三桂等人,其爵位子孙不可世袭,然而福康安的王位,竟被允许世袭!实乃旷世盛典,大清第一异姓王!
这是宗室才有的惯例啊!
一再破例,简直人神共愤!
有人进言,提出不该世袭,被乾隆当场革职!旁人都明哲保身,有异议只能腹诽,不敢在太上皇大悲之刻出言顶撞,这新任官员还是太嫩。
殿下众臣纷纷请求太上皇保重龙体,宝座上的永琰看着自己的皇阿玛为了福康安,不顾君主颜面,当众悲泣,心中总不是滋味。
私下又将太上皇诏令中那句“实深震悼痛惜涕泗不能自己”一句,缩减为实深震悼,才予以颁发。
美其名曰:顾全太上皇颜面。
然而太上皇是发自肺腑的惋惜心疼福康安,如丧子之痛锥心挖骨一般!哪里顾得上什么君王威仪?
人已逝,回天乏术。但身后事,必马虎不得!痛定思痛,乾隆决定拨赏内帑银一万两,经理丧事,并赏给陀罗被。于伊家宗祠之旁,建盖专祠。以时致祭,用妥忠魂。
所谓陀罗经被,被以白绫为之,上印藏文佛经,字作金色。愿亡魂悉皆清净,不堕地狱、饿鬼、畜生诸余恶趣,即得往生西方净土,莲花化生阿弥陀前,受菩提记。
按照惯例,王公大臣死后,奏上遗疏,可由皇帝御赏陀罗经被。
虽说是御赏,只不过皇帝发了上谕而已,除亲王、亲王福晋外,并不见得都颁发实物,还须丧家自个儿花银子置办。
而不是亲王,只是郡王的福康安,又破例得乾隆赏赐陀罗经被一条!
乾隆又安排和珅的儿子丰绅殷德迎往奠醊,带同德麟、驰赴前途,妥为照料。
“待入城治丧时,朕必亲往奠酒。”
德麟叩谢圣恩,悲不自胜,还得安慰太上皇,让他老人家保重圣体。
和珅虽不乐意,却不敢明言,直至下了朝,才忍不住抱怨,
“福康安死了,派我的儿子哭丧做什么,富察家又不是没人?福长安、或者福隆安的儿子丰绅济伦也比丰绅殷德合适罢!
军机大臣王杰接口道:
“估摸着太上皇的意思是,固伦额驸丰绅殷德是最尊贵的女婿,派他去可以体现福康安的威望。”
这话既夸了丰绅殷德,又褒了福康安,和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奉旨行事。此刻的他还在为福康安的病逝幸灾乐祸,福康安一去,和珅的弟弟和琳便接替了福康安在军中的一切职位,和珅还期待着弟弟能立功荣归,殊不知,两个月后,便是他哭丧之时!瘴气之魔,和琳亦未能幸免!
下朝后,德麟含泪忍悲,福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痛惜之余,不忘安慰,
“德麟,你是三哥的独子,你得振作起来!撑起这个家!”
德麟最怕的,其实是母亲的反应,“侄儿不敢去见母亲,怕母亲无法接受。”
他的担心,是多余,“你额娘她,已然知晓。”
“什么?”红着眼眶的德麟奇道:“有人去府里通报?”
“嗯,昨晚她已知情,只是,她不相信。”叹了口气,福长安道:
“你母亲那边,不必管,有你四婶照看。你尽管放心,太上皇派你去迎柩,你就安心去罢!府里有我打点。”
“是,”说话间,德麟已是哽咽,“劳烦四叔,照看我额娘和姐姐。”
“我会的,你路上小心,切莫太过悲痛,男子汉,便该有担当,若是你都撑不住,那你额娘和姐姐,又该如何?
如今,你是她们唯一的依靠了!四叔纵能帮衬,毕竟也年纪大了,陪不了你们多久,往后的富察家,还是靠你们年轻人。“
才十六岁的他,居然就要这么扛起家族重担么?猛然想起,阿玛曾与他说过,他的爷爷傅恒去世之际,阿玛也才十六而已,
但那时,阿玛还有两个亲兄弟。年长的二叔福隆安自然要撑起家业,阿玛不喜操心,也是成婚后,才慢慢管事。
而如今的德麟,只有一个亲姐姐,一个抱来的妹妹。并无亲兄弟可以倚重,姐姐妹妹将来都是要嫁人的,堂兄弟丰绅济伦、豪雅、锡麟等人,也都各自有家,不可能真正同心。那么,也就真的只剩他了!
四叔说的对,他是母亲唯一的儿子,肩上的重担推卸不得,只能由自个儿来扛!他的阿玛是大清雄鹰!儿子自然也不能差劲儿!
俊朗的眉目虽然浸着沉郁,却刚毅不惧,仿佛不畏风霜的松柏,自知不能沉浸于悲痛的德麟不由挺直了脊背,去迎接父亲留给他的考验!
德麟深知,父亲最在乎的,是母亲,如若父亲不能再护她周全,那么他这个做儿子的,就该保护母亲,让母亲以他为荣!
福康安追封嘉勇郡王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大清!只因乾隆为了这个侄子而“天下颁召”的举动,是华夏有史以来的第一例!
若论福康安封赠荫袭之稠,部院封圻之重,瑰珍玮宝之锡罕,云汉纶綍之褒,为寻常将相所罕有者,不胜缕述。异姓世臣,本朝第一人也。
时人纷纷作诗哀悼:
晖然一将星,
虽陨尚在空。
银河有北斗,
同与日月行。
既已得知死讯,府里便该有所准备,好让逝者安息。福长安命人挂上孝球,钉门麻!明珠瞧见不依,让他们都撤了!
“不许挂!瑶林没死,不许挂这些晦气之物!”
福长安深感无奈,很快就会不断有人过来祭奠,府上的事,他不能不管,没有准备,倒教旁人笑话,
“三嫂,我知你无法接受,可三哥已逝,这是事实,挂孝球也是对三哥的敬重。”
“一日不见棺材,我就不信瑶林没了!”明珠倔强道:“我说的,不许挂!你们谁敢乱来,即刻逐出府门!”
“三嫂!”福长安还想再说,多罗不忍劝道:
“诚斋,你就听三嫂的罢!”
“可若不提前准备,等他们迎柩归来,只怕来不及,到时候叫外人笑话!”
“莫管那些,真回来再说,”多罗可不希望三嫂再动怒伤身,“你得顾及三嫂的心绪。”
“好罢!”福长安无奈地挥了挥手,众人只得又将才悬挂的孝球取了下来。
伊贝尔亦无法相信,她心中的阿玛,可是战神一样的存在,怎会突然病逝呢!自知无缘爱情的她,已将亲情当作重心,然而老天竟要让她失去至亲么?
看着母亲坚定的神色,伊贝尔也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儿哭,只能偷偷流泪。四婶说,她的母亲需要希望,若是打碎,她会撑不下去的!
半月后的一天,伊贝尔正陪着母亲在房中抄写吉祥经:
八风不动心,无忧无污染,宁静无烦恼,是为最吉祥。
依此行持者,无往而不胜,一切处得福,是为最吉祥。
正虔诚地写着,忽闻外头有人来报,
“夫人,三爷的灵柩马上到府门前!”此时的下人本该称呼主母为福晋,可明珠不许,承认了这个称谓便等于承认了福康安的死讯,她怎会愿意呢?
灵柩!千念万盼,她只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惊喜,活生生的归来!如今,梦将要灭了么?
由伊贝尔搀扶着的明珠心都要跳出来了,却依旧强装平静,稳着步子踏出门槛儿,来到前院。
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她罢!沉重的棺椁被抬进府时,明珠正好迎见,远远的瞧着,触目崩心!像是一汪黑色的深谭,要将她淹没!
蓄在心底半月的泪,汹涌而出,盈满眼眶,落如断线珠!
如果望断天涯仍不归来,我如今又为何要盛情以待。
如果空梦一场缘逝江海,你当初又为何要将情花栽?
真的是他么?他怎么能躲在冰凉的棺木里不理她呢?也许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他藏在里面,就等着她打开棺盖,然后他会坐起来,笑嘻嘻给她一个拥抱,像平时一样,雀越地欢呼着,“明珠,我回来了!”
果真如此,她一定饶不了他!非暴打一顿不可!
想象着期望的情景,忍着满溢的苦涩,明珠毅然呵令,“开棺!”
护送棺椁的杨芳闻言,受到了惊吓,
“夫人!此棺不可开!入殓时,棺中放了灯芯草、麝香等药材,棺椁间用石膏封过,可保主子容颜不损,主子已去月余,若是开棺,尸身恐怕无法完好保存!”
说什么尸身,她不信!明珠固执己见,含着泪水再次下令,“少废话!开棺!”
纵然旁人说她任性不知礼,不让福康安安息,她也义无反顾,一定要开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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