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冬雨至
“幽栖寺偏远,又是山寺,自然比不得别院惬意。”随从说话半点不犹豫,他时常跟在秋叔岐跟前,见多了富贵,自然看不上幽栖寺。
秋叔岐却没再说话,让随从下去,他看着枯黄竹叶,想到初秋之时和春晓在别院一同读书,富贵迷人眼,春晓身着绸缎,头戴玉簪,俨然一副贵公子模样,他看得欣喜,只想将她日日带在身旁。
秋叔岐嫌丫鬟们打扰,他们二人独处时总是他亲自沏茶,春晓每次都要说谢,倒让秋叔岐有些不知怎么办才好,喜欢她懂礼知进退,却又觉得她离自己太远。可见春晓认真读书,秋叔岐又不好打扰,直到春晓歇息时才问道:“可喜欢这里吗?”
“很好。”春晓喝了茶,淡淡一笑,又将注意力放在书上,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秋叔岐却不满意,他也不明白有何不满意,却觉得春晓离他太远,明明二人身处别院,不过半臂距离,感觉却不如在幽栖寺时,那是他们二人谈笑,远比如今自在。
难不成她不满意这处别院吗?
是了,别院到底小了些,伺候的人才那么几个,难免有些不周到,秋叔岐想要春晓住进秋家,却总被拒绝,一次两次之后,秋叔岐也有了脾气,干脆不再提。
那次之后便是向西来了金陵,秋叔岐还能想到那日的震惊。
他对春晓竟然不是爱护之意,而是爱惜之情。
一字之差,就能毁了这段时日所有的温情。
如今...秋叔岐只觉可笑,那样难以遮掩的情意,他竟然只想着逃避。他笑了,又渐渐笑得可怜,他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怕春晓再不理他。
那样的人,如何肯屈居人下。
夜深,秋叔岐始终睡不着,一声惊雷响起,倒给了他理由起身。
随从睡得正香,烛火亮起时还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看见秋叔岐手持烛台从内室走出,他也赶紧起身:“三爷?”
“嗯。”秋叔岐看了随从一眼:“备马。”
“去幽栖寺。”
“啊?”随从睡得迷瞪的眼睛猛地睁大,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现在?”
外面飘过闪电,仿佛映照随从的话,冬雨突至。
“怎么?”秋叔岐早已穿好衣物,言语难分喜怒。
可这样的秋叔岐便是暗含怒意,随从猛地清醒,连忙摇头:“没什么,只是雨大,骑马难免不便,马车可行?”
电闪雷鸣间,秋叔岐手中烛火摇曳两下,到底依了随从。
秋叔岐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府上,马儿嘶鸣的声音传进后宅,秋老夫人的内屋也亮起了烛火。
“谁出去了?”秋老夫人已不再年轻,觉少,如今冬雨来得突然,早被吵醒,自然听到雨中那些动静,难不成老二有公务在身?
守夜的丫鬟连忙出去打听,却得了一个不同的答案:“老夫人,是三爷出门了。”
秋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一顿:“老三?”
“这么晚了,他去哪了?”
“听伺候三爷的丫鬟说,去了幽栖寺。”丫鬟低声答道。
“怪了。”秋老夫人越发疑惑,因为秋叔岐并非喜好佛理之人,先前就在幽栖寺住了许久,最后还带了学生。
学生...秋老夫人突然想到那个名为‘常吉’的人,秋叔岐似乎很爱护这个学生,昨个才知道‘常吉’回了幽栖寺,难不成秋叔岐现在是去找她了?
“轰隆......”一道惊雷响起,秋老夫人手中的佛珠洒落一地。
陈留县县衙,扶柳端着甜汤,半点不为风雨所阻,小心护着甜汤,轻轻敲门:“张大人,夜深了,不如喝些甜汤再忙吧。”
忙于公务的张伯啸抬起头,只觉疲惫,听到扶柳的声音,只觉繁杂公务瞬间远离,他轻咳一声:“柳娘子进来吧。”
扶柳露出笑容,推门而入,端着甜汤靠近,张伯啸连忙接过:“这么晚了,辛苦柳娘子。”
扶柳摇摇头:“大人一心为民,日日勤勉,我不过尽绵薄之力。”
“大人慢慢喝,暖暖身子。”
张伯啸这才发现甜汤滚烫,还冒着热气,他难免担心:“没烫到吧?”他下意识去看扶柳的手,却又被那抹滑腻刺了眼睛,猛地扭头,手中汤匙摇晃,滚烫的汤水飞溅,脏了方才写好的东西。
“呀。”扶柳惊呼,掏出手帕要上前收拾,却被张伯啸拦下。
“别动。”张伯啸的手也被溅了几滴,可他却不得自己,方才所写乃是陈留将来的一些规划,正是他近些日子的心血,他着急地厉害,又担心扶柳被烫到,连忙推了扶柳离开:“柳娘子小心些,我来就好。”随后一门心思扑在纸张上面,未曾注意到扶柳身形僵硬。
扶柳紧了紧帕子,自从跟着张伯啸来陈留,她心满意足,从不敢生出什么妄念,生怕自己胡思乱想,反倒折去了这些福分。她半生漂泊,能留在张伯啸这样的君子身边,已是万幸。
可他们二人又不是石头,朝夕相处之间,张伯啸端正却不乏柔情,扶柳再忍不住爱意,二人变得更为亲近。
冬雨下得很大,扶柳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猖狂念头。
她在做什么?张伯啸于她不过官对民的博爱之意,而她这些情意,他岂会看在眼里。
“这样也好,怎么渐渐生了些猖狂念头呢?”扶柳被推到一旁,只觉张伯啸不信任自己。
她苦涩一笑,张伯啸后宅无人,她深受信任,时日一长,反倒有了种自己是正头娘子一般。可今天,她才知道其中区别。
书桌上那么多东西,她却一眼都看不得吗?
“张大人......”扶柳轻启红唇,未见到张伯啸反应,终于转身快步离开。
扶柳离开时,张伯啸根本没发现,等他将东西处理好,偶见一首小诗,乃是他即兴所做,其实没什么新奇,只是上面写着春柳袅袅动人,像是善解人意的女子,惹得人心动。
“柳娘子你看看可喜欢吗?”张伯啸哪里敢抬头,瘦削的脸都泛起了红色,显然十分羞涩。
可他未听到熟悉的柔声,张伯啸慌忙抬头,屋内不知何时只剩了他一人。
暗含情愫的小诗只好收起,他端起一旁甜汤,一口灌下,只觉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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