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这一次是我丢下你
逼仄的车厢当中，一声轻笑显得格外的清晰。
陆之行一直专注于监听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开，落到了安静坐在一边，模样还有几分狼狈的晏时身上。
没有几个人知道，在阮清河以林舰的身份再次见到晏时之前，徐嘉洲便已经提前跟晏时碰过面。
也没有人知道那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他们到底聊了什么。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的陆之行亦然。
一切的转折点便在这里开始，晏时在有限的时间里，交待了几乎能把阮清河多年计划全部倾覆的一系列事情。这才有了之后在徐嘉洲计划之内的废弃工厂之行。
眼看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在各处埋伏着的刑警，在陆之行的一声令下后纷纷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大楼靠近。检查完毕装备的许安也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车里便只剩下了陆之行和晏时两人。
一直保持着笑容的晏时眼里几近湿润，他屈起食指擦了擦眼角，忽然出声问道：“他会死吗？”
陆之行喉头一梗，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
从废弃工厂通往高速的一条必经之路上，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静静地立在夜色之中。死死抓紧方向盘的纤细手指，分明地表露出来驾驶座上人不安的内心。
一高一矮两个身形在夜色里逐渐靠近那辆车，动作利落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门再度被关上之后，驾驶座的女人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启动汽车。却因为手抖地厉害，重复了好几次把钥匙插进锁孔的动作却都没有成功。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整个人却猛地愣住。
后座上的男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取下了方才挡住脸的帽子，直直跟女人的视线对上，叫了一声‘姑姑’。
文静攥着钥匙的那只手在顷刻间僵住，手里的钥匙顺势落在了车里的地摊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在一片寂静之中显得如此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吐字艰涩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徐嘉洲抿唇望着她，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诚然，儿时的那一次意外对他的影响其实比想象之中还要大了许多。那时他毕竟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惧怕一切跟那次绑架有关的东西。
但是那些只能影响他一部分的思考，几年之后，他终于得出自己能这么被轻易绑架，以及绑架犯能消失于无踪的唯一原因。
便是当初把他揪出来的人当中就有一个绑匪的同伙，唯一符合标准的只有他的姑姑文静。
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猜想的却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文静因为研究跟家里人决裂，虽然徐嘉洲的爷爷对于这个继女向来宠爱。那次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一次剧烈的争吵，而文静更是选择了最为极端的方式离开了徐家。
饶是智商再高，年仅九岁的徐嘉洲在那个时候也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文静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直到再大一些，他开始在旁敲侧击之下得知了许多当年大人们刻意瞒着他的事情。早前在心里的猜想也开始对上了号。
那些研究只是文静离开徐家的原因之中的一部分，更多的则是因为当初她也参与了对徐嘉洲的绑架。
即使再怎么宠爱这个女儿，为了徐嘉洲的安危，文静跟徐家最后也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
身上披着一件宽大警服的阮露白看上去瘦弱纤细，仿佛一阵风过就能轻易将她刮倒。下车之后她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一双乌黑的眼直直望向文静离开的方向。
被戴上手铐的文静在身后警察的催促下朝着警车走去，夜里的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凌乱。
她停在车旁，抬脚上车的动作到底还是顿住，缓缓转过身去红着一双眼睛看着阮露白，慎重却又艰难地开口，“露露，你可能已经忘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那时候你的身高不过到我的膝盖，长得粉粉嫩嫩的可爱极了。”
文静眨眨眼睛，试图收敛住奔涌的情绪，“可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当年她作为帮凶的绑架案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在以为阮家出事之后，她依旧还是因为对阮清河的感情，不受控制一般地收养了他仅有的一个孩子。
那时候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取代了林舰的阮清河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他没死，而这些年的一切不过都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
残酷的真相让她对于徐嘉洲的愧疚更甚，为了隐藏住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也为了能让徐嘉洲彻底脱离阮清河的危险笼罩之下。她最终还是答应了阮清河的计划，帮助他带着阮露白离开。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跟阮清河同归于尽。
曾经在脑海里面设想过了无数种可能，她却偏偏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滴血的阮清河看上去分外狼狈，他身边的警察毫不客气地把他推进了警车当中，关上了车门。
苦心孤诣二十多年的计划顷刻间崩塌，阮清河整个人似乎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略显灰白的眼珠近乎麻木地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车窗被降下，挡住了不远处车灯照过来的光，投下一片阴影。
晏时背脊挺直地站在车门边上，神色是少有的放松，他的声音极轻顺势被凉风带进了阮清河的耳中。
“老师，这一次，是我丢下你。”
阮清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却又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是扭过头去，选择了不再看他。
晏时也不在意，习惯性地勾起嘴角笑了笑，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声‘再见’。
闪着红蓝光的警车绝尘而去，在地面扬起一阵烟尘。晏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向来笔挺的背脊在看着车辆远去之后慢慢塌了下来。许久之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两只手伸向了一直在边上警惕着他的警察，“走吧。”
即使他在最后的时刻反戈，他也依旧还是要面对今后几十年乃至于无期的监狱生涯。
那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直到警车离开，被抱下楼来放在车后座的沈卿安才悠悠转醒。
驾驶座的陆之行还在系安全带，听见声响的第一时间便猛地转过头来，恰好对上沈卿安还睡意朦胧的眼睛。
意识似乎还在九霄云外，沈卿安四周扫了一遍，扯住阮露白的衣袖小声问：“这是哪里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啊？”
原本心情沉重得不行的阮露白险些被她逗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症状才道：“没什么大事，你脸色不太好再休息一会儿，回去再跟你细说。”
沈卿安没有反驳，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明明刚下飞机，怎么会到这里来。索性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眼醒来，一行人已经到了医院。
徐嘉洲屈着腿坐在病床上，一边的护士正在处理他腿上已经惨不忍睹的伤口。
虽然有了傅周的人造皮面具，再加上他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足以让他在相貌上看起来跟晏时别无二致，但是为了让自己的伤腿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他只能忍住正常走路之时，会牵扯到伤处的疼痛。纵使不过一个小时，却也已经足以让他痊愈了一些的伤口再度裂开。
尴尬到极点的气氛让陆之行十分自觉，麻利地带着刚睡醒的沈卿安走了出去。
等护士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过之后，病房里就剩了他们两人。
徐嘉洲调整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姿势，眉梢微微扬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是在考虑措辞。
过了许久，才好不容易憋出四个字，“你生气了？”
阮露白抱着手臂站在床边没动，学着他的样子挑了挑眉，反问，“很明显？”
徐嘉洲紧蹙的眉头有片刻的舒展，点点头，“当然。”
站在床边的阮露白居高临下看着徐嘉洲，“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这一切？怕我接受不了？还是怕我破坏计划？”
徐嘉洲几乎是没有片刻的犹豫，脱口而出，“都不是，只是不想你再一次在我可见的范围之内受伤。”
看到阮露白的表情有明显的触动，他的表情柔和下来许多，伸手把人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如果让你知道我就在你的身边，你能保证你不会因为关心我的安危把视线黏在我身上吗？”
阮露白嘴角一抽，虽然他说的听起来是实话，但是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徐嘉洲没继续说下去，往前挪了一些把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其实我猜到了你应该没有这么好哄，所以我做了第二手的准备。”
他笑了笑，在阮露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从上衣的口袋摸出一个在灯下闪光的东西放到她的面前。低沉醇厚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敲击着阮露白的耳膜。
“所以……跟我一同劫后余生的阮露白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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