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离开洛川

两人的视线落到灵堂的中央，白政海和叶青青的照片并肩整齐地放在那里。

照片上的两人似乎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面容青涩、笑容灿烂。跟这满屋子肃穆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阮露白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记忆慢慢飘向了不久之前。

那是她刚到洛川不久，也就是‘美女法医智擒嫌犯’的事被路人拍下闹传上网，而后又上了报纸的那天。

她依照着平时的工作流程去勘查现场，却没想到凶犯其实一直就躲在屋子的暗格里一直没有离开。他瞅准了时机，准备在警察撤离之后再离开。

但是却刚好跟阮露白撞上了，他原本试图挟持人质，但是最后却被阮露白随身带着的手术刀给制服了。

后来苏小蝉还特意找了网上的视频给她看，夸她别提有多帅了。

天知道，她那时候拿着手术刀的手都在颤抖，不过好在她力度虽然不大，但是动作利落准确，这才在凶犯想要改变主意准备从路口跑出去的时候，把人给制住了。

而白政海刚好带着人赶到，警察一窝蜂上来把凶犯弄上了警车。

只有白政海去附近的小卖铺买了杯热饮回来，递给还坐在椅子上缓神的阮露白，“没想到你表面上看着文文静静的，胆子还真挺大的。那么壮一人，你就拿了个手术刀就敢这么追上去。”

阮露白接过热饮，掌心一片暖意，破天荒地半开玩笑道：“可不是？稍有差池我大概就要成为第一个因公殉职的法医了。”

白政海在她边上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视线在不远处盯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后悔入这一行吗？”

在阮露白之前，队里也来过不少法医，但是大多数就是空有一些理论知识。一旦要真枪实战了，这一个个就怂得不行。最后又全部交了申请，调去别的部门了。

伤情鉴定也好、病理检测也好，反正就是不想参与解剖。所以白政海一开始也对这个新来的年轻姑娘不抱什么希望，甚至还在私下打赌她能坚持多久。他当时赌的是三天。

刚好打赌的最后一天，队里就遇上一桩大案。受害人的遗体在污水里边泡了好几天。腐败、巨人观什么都出来了，现场去捞尸的还有几个有经验的警察当场都吐了。

结果拖回去解剖，阮露白愣是给自己套了几层防护服几层手套，面不改色地完成了全部的解剖。

然后当时打赌的那些个人，都心甘情愿都把钱交到了陆之行手里，因为当时只有他拍着胸脯说：“你们就等着瞧吧，小白要是走了我管你们一个月的早饭钱。”

自此，队里的人才对阮露白转变了看法，所以就算是她之后追凶犯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了。

阮露白把捧到嘴边的热饮抿了一口，“没什么好后悔的，法医也不错，至少不用经常跟活人打交道。”

白政海笑了笑，“我觉得我就挺后悔的，尤其是结婚了之后，总得担心我今天出警之后是不是就回不来了。虽然这种念头听起来挺晦气，但是我还真就每回都会过一遍脑袋。不过啊……要是再回到过去，让我再选一次我估计我还是会选择警察。光荣牺牲嘛，总也比碌碌无为好多了。”

那天无意之间的一场闲谈，到了如今却真的变成了现实，还是以这种方式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阮露白闭上眼睛，似乎白政海那时候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她垂下眼睫，视线落在那张他笑着的照片上面，默默在心里问道：现在呢？你后悔吗？

徐嘉洲把阮露白的表情都收进眼底，唇线张合，但是却到底没有说话，而是依照惯例在灵堂上上了三炷香。

烟雾缥缈之间，他极其缓慢且慎重地在灵前跪下，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在他之前的人生里几乎从未存在过。因为他的自负，不允许他在犯错之后再以这种最无力的方式进行弥补，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所能做的居然仅仅只有这个。

结束完祭拜之后，两人正准备往外走，就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

晏时恰好也从入口那边望进来，两人视线交汇到一处，各自礼貌地笑了笑。

“晏医生，实在抱歉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没能赴约。”阮露白率先开口，算是一个不太正式的道歉。

晏时了然地笑了笑，“言重了，吃饭这种事情随时都可以的。医院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对于白警官的事情，我深表遗憾。倒是阮小姐似乎当时受到了惊讶，现在感觉好多了吗？”

阮露白点点头，没再多言。

一边负责招呼宾客的陆之行走了过来，推了推徐嘉洲的肩膀，“你们认识？”

“露露的心理医生，晏医生。”徐嘉洲言简意赅说了一句。

“晏某从警局的朋友那里得知，白警官今日举行葬礼，所以想着过来送他最后一程，若是唐突了还请陆警官不要介意。”

陆之行笑着摆摆手，“晏医生有心了。”说着便领着他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正月即将过去，街道上面那些喜庆的装饰终于也在挨过一个寒冬之后被逐一拆除，换上了鲜艳的绿色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天。

从灵堂出来，两人都没有开车，而是默契地选择了步行，随着人潮慢慢往前推移。

红灯亮起的时候，两人随着人流停下。

四周极其喧闹，人们交谈的声音，汽车引擎的声音，但是徐嘉洲却听得很清楚。

阮露白轻声问：“你要逃走吗？”不是离开，不是出国，而是逃走。

徐嘉洲在一片喧嚣声中，侧头过来望向阮露白，眼中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惊讶。

恰巧这时红灯闪动，阮露白一边拉着他的衣袖穿过人行道，一边说：“你睡着的时候，我无意间扫到了航空公司发发到你手机里的信息。你要离开洛川？”

自从白政海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就觉得徐嘉洲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了。一向注意力集中的他，居然很多时候都处于走神的状态。但是毕竟她那段时间都在法医室里，并不知道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

为了照顾陆之行的心情，她也不便多问。直到昨天，她发现了他预定的机票行程，是明天飞往纽约的航班。

过了马路，人流渐渐分散，走在后面的徐嘉洲脚步却忽地顿住。

“我本来有机会可以救他的，原本三个人都可以不必死的。”他的声音轻飘飘的，跟平时完全不同，简直像是扎破了气球一样。

默了几秒，阮露白回头看他，“所以你的处理方式就是离这次的失败远远的，是吗？”

徐嘉洲点点头却又摇头，“一开始，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确实很大。我第一次认识到了我自己的自负心，是可能将人置于死地的武器。但是却又无比清楚，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办法挽回他们的生命。所以我不想再逃避了，只是国内的很多资料的接触对我来说不是什么易事。我只能选择回去纽约，我一直在困扰应该如何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他勾了勾嘴角，“我想你也许会理解我，也许不会？”

阮露白看了他许久，然后把自己冰冷的双手贴到他温热的脸颊上，顺便还捏了几把，“这样我们就算扯平了，你明天几点的飞机，我看看能不能过去送你？”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短信？”

“我可是十分尊重隐私权的人，只扫了一眼而已，怎么会看清楚是几点？”

“确定不是因为心虚？”

“……你还是不要跟我说话了，赶快回纽约去吧。”

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阮露白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件事情，你准备告诉陆之行吗？”

徐嘉洲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点了点头，“当然，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

说着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来，递给阮露白。“明天等我离开之后，你把这个东西给他吧。我高估了我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当着他的面说出这些话来。”

阮露白吸了吸鼻子，故作夸张地笑道：“也是，说不定他直接就把你揍趴下了。”

可是他们都很清楚，正如徐嘉洲所说，他到底还是没办法面对陆之行。

徐嘉洲的航班是第二天早上十点。

却没想到等两人下楼，陆之行早已经等在了楼下，并且在他们复杂至极的神色里把徐嘉洲的行李箱丢到了后备箱里。

三个人一路无言。

等到了机场登机的时候，陆之行却突然狠狠抱了抱徐嘉洲，“记得早点回来。”

徐嘉洲一怔，难得没有推开他，而是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会尽快，我不在的时候尽量不要让露露接触那个叫晏时的医生。具体的，等我回来会全部告诉你。”

这次回去纽约，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调查那个叫晏时的人。就目前的发现来说，太多的巧合凑到一起便就成了蓄意了。

只是但愿事情不会发展得太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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