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桂香馥郁（三）

　　杭州的桂花倒是多坚持的几日，可陆南方这些日子鼻息间一丝桂香也未闻到，倒是被昭狱的血腥味充斥着。

　　小瀛洲抄出了三百多匹上等提花缎，五百多匹中等丝绸，看守的人是市舶提举司的一个知事，姓程。如今正在昭狱里受刑，所有绫罗绸缎如今暂存在北司衙门里。

　　昭狱审讯的人是南司的，毕竟专业人做专业事，不过两个时辰那知事就全招了，陆南方现下正看着供状，眼神晦暗不明。

　　皇上的意思是不想把内廷牵扯进去，可是这口供说的清清楚楚，江南织造局每月做好的三千匹丝绸经交由市舶提举司出海换金银宝物，再经小瀛洲码头每月扣下五百匹卖给杭州、苏州、扬州、福州四名行商，织造局的谭监督亲自挑的商人，他每次只负责看到印章就放货，具体是哪四人见都没见过。

　　“再去问问他是不是故意攀咬织造局，谭监督是内廷的人，他的意思难道是觉得内廷贪墨？还是内廷中的谁贪墨？”陆南方冷声道。

　　李清风一激灵忙道：“属下再让他们审！”

　　汤千户做事不迅速，拖泥带水的倒是过了三日才将在船上意图谋杀陆南方的校尉摸个底朝天。

　　“大人，幸不辱命！那伍超虽说来了我们卫所三年多了，可平日里是个闷葫芦，大家都不熟悉他，我也是拷问了百户一番，这才知道他原是杭州府的捕快，后来……这不是衙门里有人保举，就进来了。”

　　陆南方抬起眼眸看了看他一眼道：“这就是你说的幸不辱命？”

　　汤千户见他寒潭般的眸子忙垂下了头：“大人饶命，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今后我必定好好整治一番！”

　　“衙门的谁保举的？”

　　汤千户小心看了看陆南方的脸色，这才凑到他身旁道：“浙江布政使，林俦大人。”

　　“既然有一次暗杀，便会还有下次，你把这伍超的尸体丢到布政使司衙门去，想来他们会给他收尸的。”

　　“是！”

　　“把他身上属于锦衣卫的东西都扒掉再送。”

　　汤千户见陆南方说这话连头也不抬，眼睛看着状纸，手端着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

　　这可是昭狱，十步之外正流着血。

　　汤千户心中暗想，南直隶的锦衣卫大抵过的很苦吧，这位爷今后可别轮来当他的上司，他担待不起呢。

　　南京城里因下了雨，带来了阵阵凉意。佳娘见陈师傅已经将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下晌她就回了陆家，永平侯夫人的衣裳还要做，她当然不会抵着寒露才送衣裳过去，最迟九月底这三件衣裳就要送过去，如此才不辜负侯夫人的信任。

　　如今第一套山水的衣裳已经缝好了皮子，彩月将衣裳撑起来放到衣架上道：“这件衣裳真好看！在这世上绝无仅有呢！”

　　佳娘正要说话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跑了进来，而后同福的声音就从穿堂传了过来：“夫人不好了，族老夫人过来了，在门口敲门说她家二夫人今日早晨过来至今没有归家，让我们交人出去！”

　　“什么？”彩月听罢就跳了出去：“我们连她的头发丝都没见过，如今人丢了就找我们闹！”

　　李娘子老远就听到了动静，忙跑来拉住彩月道：“你这孩子疯什么！夫人还没说话呢！”

　　佳娘心里沉了沉，她不知此事真假，可对方也不会胡乱就上门来。

　　“夫人不能去，若她们是骗您出去，转头带您去祠堂可就不妙了！”李娘子毕竟当年是经历过的，那般死里逃生出来，现在想想仍然是后怕。

　　佳娘听她这般说这才停了脚步，怔怔看着她道：“若是我被关进祠堂，烦请李娘子帮我报官！我今日只告诉你一人，我的牙牌户籍还未落到陆家，你一定帮我！”

　　李娘子点点头，虽今日才知道此事但也知道定是陆南方没有去过手续：“夫人放心，可我还是夫人不如不要出去，咱们日夜换班把门守好，一切等二爷回来再说可好？”

　　佳娘沉吟片刻道：“没事，毕竟是长辈，我若是不出去反倒是我的错。”

　　李娘子见她心意已决，忙紧紧跟着她。

　　门外的叩门声一直没停过，李叔焦急的一个头两个大，终于见她来忙上前道：“夫人，这可怎么办？族老家的二夫人奴可没放进来啊！”

　　“李叔这不关你的事，开门吧，我与她们说。”佳娘稳了稳心境，平顺了气这才要开门。

　　大门打开就见门口围了二三十人，都是陆家的宗亲族人，此刻倒是向声讨她似的都冷眼看着。

　　“老夫人安。”佳娘按着规矩福了福礼。

　　陆老夫人冷哼道：“不敢受你这个大掌柜的礼，快把我儿媳妇交出来！否则我今日定时要带你去宗祠列祖列宗面前思过！”

　　佳娘看了一眼人群里果真没有杜氏，且看她的脸色神态不似作假，想来杜氏是真的没回去过。

　　“今日听门房说二嫂子确实来过，只是还没来得及开门她就离去了，想来是有什么事做一时没回来，老夫人不如再等等？”佳娘温声道。

　　如此低眉顺眼倒是没换来眼前人的客气，虽说来围观的人里面已有一些人的脸色看起来倒是信了她，只是面前的陆老夫人依旧是不放过。

　　李氏是笑面虎绵里针的性子，见佳娘这般便道：“那日我们妯娌来规劝弟妹，想着也是为咱们陆家的名节着想，单说这还在深闺的女儿就有好几家，未说亲的男儿也有两三个，弟妹就是不为我们这些妇人着想也要为下辈着想不是？我知道我家二夫人性子是着急些，可到底也是好意，那日给弟妹带来的两本书也是我家二夫人好心从陪嫁里拿出来的，弟妹当真是让你寒心呢。”

　　这字字句句说得声声啼血，倒是让一旁的人都忍不住跟着她声讨佳娘，毕竟谁家不会嫁娶之事？

　　“北方媳妇，不说你堂伯娘我说你，既然如今孀居在家，就好好的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整日里出去确实不好，我家玉儿明年还要嫁人呢，若是你这行径被她婆家知道，万一有什么好歹，难道我来找你哭？”人群里有妇人站出来出道。

　　李娘子忍不住想啐她们两口，只是她毕竟是奴婢且也是守寡的，若是贸然说话反而会给佳娘添乱。

　　佳娘见众人的模样，藏在袖里的指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的肉皮落了两滴泪：“嫂子和伯娘说的都对，只是还请大家可怜我们家，当年大爷考了功名就拿钱捐了官，后来一年的营收大半都进了那些大人的口袋。婆母去世后家里就一蹶不振，可怜二弟每月里都要跑出去找生意做，前些日子去四川还坠了崖，怕长辈们担心就没敢声张。如今他又去了杭州找生意，若是我再不出去维持些，这么大的家，这么多人可怎么养活？”

　　佳娘见不少人听到陆南方还坠崖，皆是带了同情神色，她们家也忒不幸了些。

　　“我不出去也行，可家里快维持不下去了，不如各位宗亲长辈都接济一番，好歹帮我们撑过苦日子，以后二弟成亲日子好过了，再慢慢还大家，老夫人和嫂子觉得这样如何？”佳娘一句话就要落两行泪，人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到底是哭得出来了。

　　李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谁家的钱不是钱呢，给她还的起吗？

　　有些看热闹的人听了话就悄悄退到两边散了去，族老夫人见状冷哼道：“你小小年纪倒是生的伶牙俐齿，你只要把我媳妇找出来，我今日可以不与你计较。”

　　佳娘心里舒了一口气这才擦了擦泪道：“不如去衙门报官吧！我也能自证清白，衙门找人快二嫂子也能早些回来。”

　　“不行！”李氏忙道：“若是去了，岂不是污了二弟妹的清白！”

　　她那妯娌的清白事小，自家的女儿还小，不能这样被贻误终生。

　　佳娘叹息道：“那就没法子了，二位若是有证据，衙门就在巷口，尽管来抓我拿人，如是没有证据还请莫要无理纠缠。”

　　只要不是与她说什么守寡名节，她便不想再与这些人多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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