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震风陵雨（二）

　　南京城的洪水是在第二日的下午起的，一连下了半月的雨，河道本就吃力。往年也是这样，雨下三天停一天勉勉强强的熬过这梅雨季。

　　可谁知道今年这雨就没有完整的停过一天，这两日又连着下了大雨，秦淮河的乌篷船早已撤下。半夜里漕运衙门的人见水势上涨连滚带爬的敲开了巡抚衙门的大门。

　　四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连夜就带着官兵扛着沙袋去护城河的各个口子堵着，上元县的郊外是虽没有大河，但还是有几条沟渠，新任的县令今日才借到二十不到的人马出了城直奔乡下。

　　应天巡抚衙门里除了巡抚上任那日，这还是头次人聚的这么齐。

　　寅时，巡抚赵如常看着堂下坐的大小官员沉声问道：“刚接了太平府的急报，他们上游快撑不住了，天亮疏散了人，就放闸泄洪。”

　　高淳县令马淮怒道：“大人，这欺人太甚啊，我高淳县就在太平府下面，首当其冲，这可如何是好？”

　　赵如常这才定睛一看马淮还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上，顺手就将桌上的茶盏砸了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还不快滚去疏散人！等着本官上书参你吗！”

　　马淮吓得腿一软，屋里伺候的小厮忙将他提了起来吩咐车马送他离去。

　　苏用连刚才乡下回来，一脚的黑泥，此刻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叹了叹，若非凭借他多年在壶口一带，年年经历桃花汛，他也不会看出秦淮河下的淤泥竟然已堵塞到那等程度。

　　食君之禄，但凭良心做事，这些日子以来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为着良心二字。

　　赵如常见他回来忙道：“苏县令回来了，上元可安排妥当？”

　　苏用连忙作揖道：“回大人，不敢说绝对妥当，只是这城中的河道算是疏通了大半。”

　　赵如常这才放下了大半的心，应天府其余的县全被淹他也不想管，只是这南京城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你们漕运衙门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多谢苏县令。”赵如常指着漕运衙门提举黄兴骂道。

　　若非这漕运衙门不理事，眼睛竟放在运河上来往的船只上，哪里还有今日将他从小妾被窝里拉出来开会的事情。

　　黄兴闻言赶紧向苏用连作揖道：“多谢苏县令，这些日子上元县的清淤的费用，我回去就让人送到衙门。”

　　苏用连回了揖却不拒绝，这些日子他手底下的人辛苦，他也看在眼里，这钱是应得的。

　　赵如常见这些人也商量不出好对策便问道苏用连：“太平府天亮就泄洪，不知苏县令可有什么法子？”

　　苏用连皱眉道：“若是太平府泄洪，应天不少县皆会遭淹，若保住太平就难保应天。”

　　赵如常打断道：“你说的本官岂不知，太平府若是有法子，也不至于淹了几个县今日才泄，他们这是兜不住了。”

　　“那眼下就只能按着被淹后该当如何来决断之后的事宜了，布政使司的粮食，衣褥，还有供无家可归的百姓暂住的屋篷，退洪后的驱疫的药材可都要备好。”苏用连想了想在壶口时每年应对桃花汛的事。

　　布政使司的钱每年是精打细算刚刚够，都快卯粮寅吃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钱。

　　赵如常看着身旁脸色不虞的布政使郭显能，忙咳了咳道：“行了，今日大家先把河道两岸地势低平的人户都疏散了，各衙门也都备了粮，先紧着用，本官今日就上书朝廷，请从浙江、江西两地借粮。”

　　苏用连与众人一道离去，上元如今只能暂且保住，若是太平府的水势凶猛还是岌岌可危。、

　　佳娘卯时不到就已经醒来，王婆子和彩月在外面唤她，佳娘换了衣裳忙出了门。

　　“这是怎么了？”佳娘见正色道。

　　王婆子忙回道：“夫人，族老派了人来传话，说是秦淮河、金川河、护城河的水都涨了五尺，眼下衙门里的人都去河边了，族老让我们将紧要的东西都搬到高处。”

　　佳娘心里一紧，忙穿上襻膊吩咐道：“其他人呢？外院呢？”

　　彩月忙道：“李叔接了信就报给王婆了，其他人还没有安排。”

　　“你去通知你娘，让她把米粮放好，再去喊青竹和李叔同福一起将外院库房、大爷书房要紧的东西收好，你和青竹亲自把账房的东西摆高处，若是家中还有油纸就把账册都包上，若是不够就捡近三年的，务必要放好。”

　　彩月得了吩咐忙跑了出去，佳娘又让王婆收拾东厢的库房，自己和洒扫的赵婆子去收拾西厢的，毕竟陆南方人不在，若是出了差错她也担不起，只能自己去盯着。

　　青竹听了吩咐忙搭了凳子将陆南方的衣裳被褥都忙到了柜子顶上，佳娘见她这副模样忙道：“快下来，让赵婆来帮你。”

　　青竹跳下来笑道：“奴婢能行。”

　　佳娘见有青竹盯着也无不可，便想着去账房帮彩月一起收拾。

　　“二爷回来了！”李叔见了他忙欢天喜地的对着内院喊道。

　　陆南方一路快马加鞭回来，过了山东就见阵阵大雨，河堤两岸的水位早已不是此前见到的那般，梅雨成汛，他心里着急不顾急雨，紧赶慢赶道南京城外却见城门已大开，四城兵马司的人都在搬着沙袋喝退两边来往的行人。

　　问了守城的侍卫才知道太平府天一亮就要泄洪，如今天已是鱼肚白，他忙差冯三先回南镇抚司找曹平汇报，自己打马回了陆家。

　　“你回来了。”佳娘站在抄手游廊，淅淅沥沥的雨打绿叶上，又滚滚落下，她衣袖湿了半截，襻膊下如玉藕般的肌肤一览无余。

　　　陆南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仍是一身都淋湿了雨站在院子里对作揖道：“嗯，回来了。”

　　佳娘见他回来，心里松了口气忙道：“族老谴了人来说太平府要泄洪，南京城或要被淹，你快换收拾一下你这边，我去账房看看。”

　　账房里一直留了些银两，她怕人来人往的出了差错，说了话就赶紧离去。陆南方见她这般爽利的模样倒是怔了怔，原来一直以为她只有在做绣活的时候才是灿烂模样，如今看起来，她其实本就如此，只是在这家中收敛甚微罢了。

　　陆南方嘴角带着笑意，他赶在七月初回来，比说好的一月归期还快了几日，这次也没有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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