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清夜扪心（三）
陆南方回家时已是深夜，他在公房里坐了半个晚上，将进锦衣卫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细想了一遍。
旁人只觉得他会算计又心狠，狠起来连都要以身做局。可他是最惜命的，这些年每死里逃生一次他都觉得是上天对他的恩赏。他小心摩挲着挂在腰间的荷包，是佳娘为他新做的，今日进昭狱时他还小心将荷包放进了怀里。
其实一直以来，他对这个世界是有眷恋的，虽然他早已没了亲人。
“二爷回来了！”李叔今晚守夜，听到他在外敲门，忙起来开门迎他。
陆南方轻声道：“今日耽搁了，倒是扰了你。”
“不碍事，不碍事。”只要二爷平安归来，不论几更他都是要开门的。
陆南方回到西厢时，青竹在自己的房里早已进了梦乡，陆南方自己打了水洗漱才合衣躺下。
闭上眼皆是佳娘的模样，辗转反侧索性就推开了窗棂透气。
佳娘本已睡了，她今天是极困了，可人却越是疲乏越睡不着。或许是心里挂着昨日之事，或许是一直没听到陆南方回家的消息有些焦心，总之都与陆南方有关，她索性点了油灯继续绣着剩下的花样。
整个陆家悄无声息，四下安静的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陆南方看着她的身影被烛光照在窗棂上，她知道她在刺绣。
他想亲眼看看，可这不算长的距离，他却无法横跨，只能和她一样点了灯静坐着看她的身影。
六月的夜里渐渐有些热，不知道是不是她手上一直做着事的缘故，身上已微微发了薄汗。
她小心推开窗棂，却不想看到西厢的灯正亮着，是他回来了吧。
陆南方透过游廊的花窗看着她将窗棂推开，看着自己这边，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
可是他如今却无法过去。
陆南方将油灯熄灭，静静着在黑暗里看着对面。
佳娘看着对面的灯熄灭了，困意忽然袭来，也收了针线熄了灯躺在床上。
这一觉她睡得极安稳，前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青竹早晨起来，见陆南方已经起来忙打了水伺候洗漱。
“二爷，大夫人说今日要去成衣铺子，让我知会你一声呢。”
陆南方想她定是将那日说的东西做出来了，哪里有不肯的：“那你过去告诉彩月，问问大夫人打算何时出去。”
青竹一溜烟的跑了去。
佳娘见她来问便想着手上还有三个花样没绣完便说下午出去。
陆南方知道她昨日睡得晚也不想她辛苦，便定了未时，若是再晚回来没了车也不方便。
陆南方吃了早饭仍旧是出了门，他去茶社找来杨金，只留了冯三一人。
“今日找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陆南方沉声道。
见杨金神情整肃，陆南方道：“不是送命的事，昨日冯三抓了一人，你可知晓了？”
杨金如今代管着卫所，自然是瞒不过他任何事的，听陆南方主动提及他便道：“属下已知晓此事。不知大人有何看法。”
陆南方沉吟半晌才道：“此事，毕竟捕风捉影。若是真两京十三省有的是出风头的，若是假便搭上了整个南直隶的名声。”
杨金闻音知意，心领神会：“大人的意思是暂时观望？”
陆南方点点头：“今日找你就是想听听你怎么看。”
“我的意思与大人一样，如今曹大人不在家中，若是大人想查此事，也要先告知曹大人。而且此事涉及京城，即使要查最后也轮到京城那边来查，事情若是真大人吃力不讨好事小，若是假便更糟。”杨金分析道。
冯三自然是没意见的，陆南方在时听陆南方的，陆南方不在便听杨金的。
虽然他比杨金高半级，可大家都知道，他自己也知道不过是因为千户方便随时带着他。总不能让他做一个小旗，千户每日越过那么多人总带他一个年龄大资历老的小旗吧。
自从上次说开后，杨金便不再在意，他本就不在意，如此卫所里倒是都习惯了，也默认了杨金是二把手的身份。
陆南方自己也知道，他平日里和手下的兄弟接触没有杨金多，毕竟他有自己的生意要做，不过他并不在意，锦衣卫向来是谁更厉害便服谁，他也是一路杀过来的。
杨金见他今日主动议事，便将连日来的琐事都一一报了一番，陆南方听罢夸赞道：“你果然比我厉害，这些事情我当初做得吃力得很，如今你信手拈来。”
杨金听他夸赞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大人过奖了，属下这几日里没什么事，便有时间梳理这些琐事罢了。”
陆南方面色不变，依旧是过来人的口吻道：“这卫所交给你，我也能放心。”
“只是不知大人这次明明立了功，为了迟迟不见朝廷嘉奖。”杨金道。
虽说他也听说了大人被孙指挥使亲自打了三十大板，但能被孙指挥使亲自打的人又能有几个呢，这也是荣幸之事。
陆南方若是知道旁人的想法定是要将人都绑了去北京找孙继宗挨打的：“能活着回来见到兄弟们，已经是天大的不易了，怎敢奢求其他。”
闲话几句便是中午，陆南方便留下与卫所的人一起吃了饭这才离去。
佳娘早就准备妥当，只等着时间到了就出门，只是陆南方一直没回来，她心里有些担忧，以为他临时遇到什么事便耽搁了。
没曾想未时刚到，陆南方便站在了垂花门下等着她。
“夫人，二爷在垂花门等着呢。”彩月跑进来说道。
佳娘这才忙让彩月将绣册带上，理了理衣裳和头发这才出了门。
那时的她对感情是混沌无知的，只知道黑与白，对与错。不知道情之一字最磨人。那日的她，已隐隐学会了那句“女为悦己者容。”
今日天热，佳娘内里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织锦缎主腰，外面套了交领浅松绿冠乐皱的窄袖短衫，月白色的窄裙门马面封着腰，腰间挂了秋香色的玉兰荷包，姿色天然，窈窕婉约。
陆南方也因着天热穿了件交领的松蓝道袍，依旧是挂着月白荷包，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便是温润如玉的公子。
陆南方看了看佳娘的模样，眼里含着笑意，目光专注真挚，倒是让佳娘每走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自己又什么不妥。
他的眼神又一路缓缓触碰到她的指尖，他只是作揖，却并未说话。
佳娘忙回礼道：“今日劳烦二弟了。”
陆南方眼神闪了闪，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不必客气。”
佳娘低着头只见着松蓝一角，在风里摆动，她跟着那一袂衣摆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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