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交心

　　安知意知晓安母的担忧，但家里的情况确实不允许安父或者安母跟随自己去县城开铺子。

　　再者她也有私心，若是安父或者安母去了，那顾淮舟保不齐休假之时，也会找借口在那边落脚，岂不是碍眼得很。

　　“娘，我就是去帮着把铺子开起来，我保证不会有越举之事发生。”安知意还是尝试着和安母沟通，

　　“知意，不是娘不讲道理。你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若是有些家里着急的，都开始议亲了。你孤身一人去县城，人言可畏啊！”在安母眼里，银子固然重要。但女儿的名声和幸福才是第一位。

　　“嗯，知意，你娘说得对。”安父开始没想那么深，此时安母点到，也附和着。

　　“我怎么就孤身一人了？开始时，大伯会去铺子里住上一段，帮忙装潢。开张后，自然也是要招人的，再不济宁从言隔三差五也会过去巡视一番。”安知意并不觉得不妥。

　　“你大伯能住几天？招了人也让住在铺子里？还有，这宁少爷……他是男子！”平日里明理懂事的闺女，今日怎地不开窍了，安母气恼道。

　　自己是糊涂了，竟然把宁从言的男子身份忽略了。安知意暗暗吐槽了一下自己。随即便头疼起来，这当如何是好？

　　“其实，也不难，只要珍娘跟着过去就行了。”宁从言听着安知意和安母的争执，已然了解了问题的症结，开口提议道。

　　“可若是珍娘过去，爹娘这边就没有个熟手了，还得请人。且那边的铺子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开上的……”安知意有些犹豫，按照安母和安父的性子，保不齐两人为了省银子，直接咬咬牙，再不添人。

　　思虑间，见着老太太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眸中一亮。“奶奶，大伯到时候会去县里，您要不要也去住上一段时日？”

　　安父安母也是一顿，是啊，反正也不会让老太太累着的。干脆请了她去县里陪着知意，也安心些。

　　如此想着，也就期盼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诧异，反而似笑非笑地扫了这三人一眼。“你们这家子，可算是想起我这个老婆子了，也不算太愚笨。”

　　听到这个回答，几人都松了口气。

　　“奶奶，您早在娘反对的时候，就想好了吧？还一直不说话，就看着我们犯蠢！”安知意笑着撒娇道。

　　“这么点事儿，也值得僵持些时间。”老太太十分淡定地补刀。

　　“要不，爹，我和奶奶去县里了，您将爷爷接到镇上吧，方便照应。”安知意想着，老太太这跟自己去县城不知要呆多久，剩下老爷子在家中，着实有些不妥。

　　果然，老太太听见这个提议，含笑点了点头。

　　“让爹跟我去平乐镇吧。”安大伯道。

　　“不用不用，就在咱们这就行，他也熟悉些，你和嫂子都忙。”安父不答应了。

　　“能有多忙，爹过去又不需要伺候什么，不妨事。”安大伯还是不愿退步。

　　老太太见着两个儿子孝顺，脸上笑意也深了些，心里十分满意，出言阻止：“争什么，就先在老二这住着吧。年后再做打算。”

　　老太太虽未明说，但安知意听出来了。她是怕自己铺子没开好，到时候回镇上时，不好交代。

　　见着老太太发话，安大伯与安父不再多言。

　　珍娘在旁边听见你一人我一语，心里也是羡慕这样的家庭氛围。“好了，你们要是再争论一会，这饭菜可被我吃光了。”

　　众人皆是一笑，她这话说得吓人，可商量的时间内，哪里下过筷子？

　　“那感情好，肯定是我最近厨艺见长！”安知意故作得意地说道，气氛一时格外好。

　　饭毕，宁从言准备离去。而因着安大伯明日要去村里接老爷子，故而，并未跟他一起回去。

　　安知意想就饭桌上的事儿，与他说道说道。遂打着送他的幌子，和他往外走去。

　　“行了，别走了，有事儿就说。”宁从言晲了一眼安知意，自己出来就是坐马车了，她送哪门子？害得自己多走一段……

　　“你这人，怎地不知好歹，我特意送你的！！”安知意不满他的语气说道。

　　“你非要小爷告诉你，马车实际上就在门口嘛？因着你说要送，且往前走了，老王才去了镇口候着。”宁从言也不知道，自家的车夫怎么想的，听见安知意说送，便示意自己镇口见……

　　安知意听见这番话，如同石化了，气氛莫名尴尬。不一会，她清了清嗓子，怀着歉意说道：“好吧，我其实想与你说声对不起！”

　　“为何道歉？”宁从言不解。

　　“刚刚在用饭时，我娘无意的。”安知意觉得，自家老娘那番话，实际上是对宁从言品性的否定。

　　“这话从何说起？我并不觉得你娘说得不对。当然，我也不觉得你有问题，立场不同而已。”宁从言此时颇为正经，自称都变了。

　　“世道对于女子的束缚原本就多于男子。你娘的考量，无外乎是为着你的名声。”宁从言对这个倒是很看得开。

　　“而你找到了证明自己的方式，同时也能够给家里人更为富足的生活，自然不愿妥协。”

　　“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且一家人之间，有问题摊开了说，尽量去解决，你不觉得，是件很幸福的事嘛？”

　　说到此处，宁从言似有些停顿，目光飘忽地盯着远处的黑暗，仿佛是在羡慕，又仿佛是陷入泥沼。

　　安知意听着宁从言的这些话，心下格外震撼：他竟然理解自己。或许，连安父安母，都觉得，自己执着于开铺子，是为了挣钱。可他……

　　想到这里，安知意望向了宁从言，见他表情不对，试探性的开口道：“你，怎么了？”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嘛？”宁从言突然转头，盯着安知意的眼眸询问道。

　　安知意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且这个问题，好似有些荒诞。“听人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应当不会有人不爱自己拿命换来的孩子吧。”

　　“呵……”宁从言轻笑了一声，并未接话。

　　“许是，有苦衷呢？”安知意见他这般，只当他与他母亲有隔阂，试探性的劝慰一句。

　　“什么样的苦衷，能将自己的孩子从小就丢在别处？”宁从言理解不了。若是他家如同安知意家一般贫苦，为了生计，或许也能理解。可淮南宁家，缺钱么？

　　“再者，当初她原就是打算不生下我的。”随后，宁从言又补了一句，整个人都萦绕着一圈悲伤的气息。

　　“她许是，没准备好吧。听我娘说，当初生我的时候，也是没想到……”安知意说着说着，突然瞥见了宁从言眸中的水雾，便再难继续。

　　“你想不到吧，淮南宁家的小少爷，说起来是得祖母疼爱，遂养在膝下。但其实，是我娘不愿看见我，将我送了去。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那般和你家人相处，你娘也会处处为你考量。”宁从言低沉的声音响起。

　　“怎么会呢？不会的，可能是她怕自己照顾不好吧。”安知意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眼前的人，只得往好的地方说道。

　　“我娘原是我祖母的丫鬟，照顾人，是再细致不过了。怎么会照顾不好？”宁从言自嘲的笑笑。

　　“你大概听说过，淮南宁家有三个嫡出吧？”

　　“嗯，听人提及过。”安知意当然不会说自己特意打听了他的身世，尤其是这个时候。

　　“我哥与我姐，是一母同胞，他们的母亲是正经大小姐，姓白。我娘，是续弦。”

　　“听祖母说，我娘本是要被卖到青楼的，恰好遇到了那位姓白的宁夫人，也就是我另一位的母亲，救了她，并将她带回府中。老夫人见她机灵，便要到了身边，近身伺候。”

　　“但好人不长命，我那位母亲生下一双儿女不足两年，便得急症故去。临终前，放心不下两个孩子，便拉着我娘的手，求了她，当然，也求了老太太……”

　　“最后，我爹虽是不情愿，也娶了我娘。”

　　“我娘为了报恩，对我哥哥和姐姐，真是无微不至、事必躬亲。我爹对我去世的母亲也十分钟情，并未与我娘同房……是以，我奶奶在一年后，知晓我娘其实对我爹是有意的，便使了些法子撮合二人，这才有了我。”

　　“可我娘觉得，我本就是用了手段才有的，我爹应当不待见得很，也觉得我会影响兄长和姐姐，所以三番两次的想要放弃我。”

　　“最后，是我爹，开了口，才作罢。”

　　“生下我后，不足七日，便将我送往祖母的院子。后来，我大些时，我们家生意也蒸蒸日上，我爹去了其他地方，我娘也带着兄长和姐姐同去，我便极少见到她们。”

　　“小时候不懂，祖母疼我，也就不在意。可慢慢地，我看到同龄人有的，我也想有……”

　　“其实，我爹娘他们一家四口，也时常回来看看，不过都是来看我祖母的。有好几次，我从书院匆匆跑回来，都只见着他们马车离开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安知意仿佛听见宁从言的哽咽中又带着几分嘲讽，但她不想转头看，男儿落泪，终究是不愿让人看见的。

　　“后来呢？”安知意只盯着远处，轻声问道。

　　“后来，祖母年纪大了，大伯接到身边照顾。我便是不好跟着去的，我爹娘也只好接了回去。”宁从言语气平淡地回道。

　　“那个时候，你几岁了？”安知意语气轻柔，生怕惊着他一般。

　　“十一岁，就与你现在一般大。”宁从言好似觉察到了她的小心，笑着回道。

　　随后，两人便再没说话，一直往镇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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