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发现
青檀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虚白知道她看过那本江湖游医的册子,也知道以她的聪明敏锐,一定会看出异样,他心虚地等着青檀的质问和暴怒。按照她的脾气,出拳暴打一顿也有可能,希望看在他身体虚弱的份上能手下留情。
出乎意料的是,青檀一个字没问,冷静沉默地把他扶进院子,送到房里。
点亮灯后,她依旧默然不语,转身走到院子里。北地的六月和南方不同,夜晚依旧清寒,风吹在脸上,生出浓浓的凉意。
这小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墙角有个水井,青檀站在风里深深吸了口气,过去提了一桶水去厨房,有条不紊地点火烧水。
李虚白心绪不宁地坐在房间里,捉摸不透青檀的异常反应,胡思乱想中,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半年不见,青檀对他感情转淡,即便发现他快死了也无所谓,索性装作不知道,也不过问。想到这里,他心头又酸又苦,按捺不住立刻起身就去了厨房。
青檀坐在炉膛前的小凳上,柴火映着她白皙如玉,明艳照人的脸。像她这样美若天仙的可爱女郎,想要嫁给什么的郎君都不难吧?李虚白酸溜溜地想。
青檀对他视若不见,只顾将柴火扔进炉膛,并没有开口和他说话的意思。
李虚白实在忍不住了,低声道:“你为何不问我?”
“问你什么?”青檀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平静又淡然,仿佛他是个陌生人。
“问我为什么吐血。”李虚白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她已经看见了,知道了,他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青檀头也没抬:“不问。”
真的不在乎他的生死?李虚白失望至极:“你真的没有想问的吗?”
“我还有什么可问的?”青檀突然爆发,腾地站了起来,“问了你就会说实话吗?”
等她转过脸的时候,李虚白才发现,她眼眸亮得异常,像是蒙了一层水光。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青檀冷冷道:“对,你每次都有苦衷。所以这次也不必解释,我不稀罕知道。明日我就离开燕回城,我只当你已经死了。钱你自己留着吧,我用不着。”
真是字字诛心,万箭穿心。李虚白心口一阵阵抽痛,委屈难过伤感不甘,千头万绪一起涌上来堵到喉咙里,他说话有些哽:“我都吐血了,你也不关心我。”
青檀气笑了:“你不是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吗?现在我如你所愿,看见你吐血我不闻不问,就当不知道。你就当没见过我,你现在是在做梦!”
“我不是在做梦。”李虚白被她刺激到失去理智,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哑声道:“你就在我怀里。”
“你就躲到角落里自生自灭好了,我才不会管你。”青檀心头剧痛,嘴上却毫不留情,手也没闲着,使劲推他,李虚白又气又伤心,双臂箍住她的腰身,不容她挣扎离开:“你这么狠心?”
青檀咬牙道:“对骗子我还发什么善心?”
李虚白辩解道:“我不是存心要骗你,这件事只有韦叔和谷主知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萧元盛。我不想被人担心,更不想被人可怜。”
青檀无法再硬着心肠去发火,她停下挣扎任由他抱住自己,任由他滚烫的手掌贴在自己背上。
李虚白抱着她,低声道:“枯木逢春之所以在江湖上失传,是因为修习这门内功,每进一阶都是一场赌博。赌的是自己的命。如果能攻克下一阶,功力就会翻倍激增,如果不能,就会反噬重伤,轻则成为废人,重则送命。被称之为邪术。”
青檀终于明白他为何总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最后逼急了他说自己要去出家,其实是做了生离死别的打算。
“离开益州我去了灵鹤谷,之所以在那里耽误三个月,是因为我没有练成。谷主拼尽全力才把我救活,调养三个月才勉强恢复三成功力。”
青檀想到他抛过来的那片柳叶,难怪中途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并没有击中她。
“谷主让我静养修复,半年内不可和人交手,更不能受伤。萧元盛并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派人给我送信,想让我来雁回城偷出假公主。我心想,这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不必动武也不会和人交手。可没想到,卢燕儿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接下来你会怎样?”青檀冷声道:“我要听实话。”
“实话就是,我想突破第十阶更难,至少要等内力恢复。”李虚白顿了顿,“不过,下一次过不了,就真的神仙难救,必死无疑。”
青檀急道:“既然是赌生死,那你放弃第十阶。我不许你去赌!”
“如果我不去赌,神力丹就像是压在我身上的一道诅咒。活不过三十六岁,并不是说死在三十六岁,而是不知道哪天会死,也许二十四岁,也许下月……所以,我宁愿赌一把。”
青檀难过至极:“我不想你去赌。你若是赌没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我要你跟我回幽城去,做个平平无奇的李大夫。”
李虚白叹了口气:“我何曾不想。可是做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
青檀难过得说不出话。
在未认识他之前,青檀一直觉得自己命苦,无父无母,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可是比起李虚白,她觉得自己已算幸福,她没有背负血海深仇,不用替父母平冤昭雪,她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她心疼道:“你为什么不告诉萧元盛,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帮他?”
“萧元盛帮我布局仙人状,一旦事情暴露,他犯的是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设想。他赌上身家性命来帮我,在他需要我相助的时候,我又怎能置之不理?士为知己者死,我即便赌上命也会帮他。”
青檀气道:“可是他也没想让你死啊!你为何这么傻?”
“如果张夼和江进酒被人截杀,你会不会去救他们?如果救他们,你可能会死,你还会不会去?”
青檀没有回答,她会救,会去。
“既然他是你的至交好友,你为什么不把练功的事告诉他?”
“他一旦知道,肯定会阻拦我,甚至会强行废掉我的武功。不管我是半死不活的残废,还是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他只要我活着就行,但是我不想。我宁愿拼力一搏,也不愿苟延残喘,生不如死。我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是生是死,由我自己来定。”
李虚白松开双臂,手握住青檀的肩头,低头看着她:“你是我的知己,你一定能明白。”
知己两个字,让青檀动容。是的,她懂。如果是她是李虚白,她会选择和他一样,去拼一把赌一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她不是,她和萧元盛一样,只想他活着,哪怕他残废,哪怕他昏睡不醒。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嘟声越来越响。
青檀低声道:“你出去吧,水热了我要擦身。”
她出门在外不是很讲究,但卢燕儿方才在她脖颈后吐了两口血,她必须要洗一洗。
李虚白嗯道:“厨房没有门闩。我在外面替你看着,怕韦叔一会儿回来。”
果然,没多久韦长生就从驿馆折回来。他见李虚白坐在厨房门口的矮凳上,关切道:“你怎么不回屋里躺着?”
李虚白有点尴尬,指了下厨房:“青檀在里面。”
韦长生道:“卢燕儿已经送回去了,我留在附近看了一会儿。赵斐已经被人从衙署叫到了驿馆,北戎人要求验尸,赵斐和魏福坚持公主之躯金枝玉叶不能亵渎,两边闹得不可开交。我看,明天天一亮我们就得走,以免有什么变故。你身体虚弱不能骑马,我明早去雇一辆车。”
青檀听见两人说话,等她穿好衣服出来,韦长生已经进了屋内,熄了灯。
李虚白别别扭扭道:“天也晚了,要不,你别回客栈了,和我……挤一挤。”
青檀毫不介意道:“好啊,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李虚白心头一跳,急忙看向韦长生的屋子,生怕他听见。
青檀轻声道:“锅里还有热水,要不要我帮你洗?”
李虚白心头又是一跳,忙说不用。
青檀好心道:“我是怕你身体虚弱昏过去,你别多想。”
不多想才怪。
等他回到房内,青檀已经解开头发脱了外衫,窈窕美丽的身段在薄薄的内衫里若隐若现,李虚白顿时不知道眼睛朝哪里看,心慌意乱地熄了灯。
青檀问道:“你带药膏了吗,我帮你涂涂。”
“不用,我方才涂过了。”
“后背也涂了?”
“嗯。”
“我摸摸。”青檀假装要去摸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腰,李虚白后腰一软,差点没掉到床下,手忙脚乱地按住她的手:“真的。”
青檀忍俊不禁,抽出手背过身去:“那我睡了。”
李虚白捂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许久才静下去。上次同榻而眠是在冬日,两人都是和衣而卧且穿得十分厚实,不像现在,两人除去外衫,便只有一件内里的单衣。互相碰到对方时,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料,几可感知到肌体的线条和温度,自然,这一晚,李虚白根本没睡好。
青檀也没有睡实,心里一直思量,是让他去赌一把,还是说服他放弃第十阶?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李虚白早早起来,在外面和韦长生说了几句话,轻手轻脚地回来,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又轻手轻脚出去。
青檀的行李还在客栈,想要找他要把梳子,走到厨房,发觉李虚白正往炉子里塞了件衣服,吃惊道:“你也太奢侈了吧,用衣服点火。”
李虚白生怕被她猜到那是条亵裤,强装镇定道:“韦叔去雇车了。”
青檀关切道:“你身体还行不行啊?”
李虚白心里有鬼,以为她看出来炉子的衣服,瞬即脸色通红地瞪着她。青檀看他的脸色和表情才明白他想歪了。
她忍俊不禁地逗他:“我是问你的身体上路行不行。你要是当我在问那个,也行。”
李虚白脸色通红地嘀咕了一句。
青檀眼睛一瞪:“不行就死了算了?没那么严重吧。”
李虚白急道:“我没说。”
青檀憋着笑:“你明明说了,我都听见了。”
李虚白急了:“我说的是,我当然行。”
青檀故意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他:“你试过啊?”
李虚白先是一整个人愣住了,接着整个人都红了,硬着头皮说了个“没有”。
青檀轻飘飘地哼了一声:“没有……那你吹什么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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