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蔡源
玄一走后,朱奕看看左右,对魏王道:“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魏王跟着朱奕走到宫墙边,朱奕悄声道:“今日朝会上,房忠向圣上呈了一份状告蔡源的诉状。”
魏王心里暗暗一喜,房忠果然不负所望,动作迅速。他假装不知情,问道:“什么诉状?”
朱奕低声道:“三人联名状告蔡源,洪英四年,他为了掩盖盗取褚纸,仿刻模板,私印钱引的罪证,在钱引务放火烧死无辜工匠,后将罪名推到知州李修林身上,伪造李修林畏罪自杀假象,并毒杀了负责调查此案的益州风喉。”
魏王故作吃惊道:“这和本王收到的诉状几乎一模一样,那天本王给朱副使看过之后,诉状便不翼而飞了。”
朱奕思索道:“莫非仙人见王爷不打算把诉状交给圣上,所以才取走诉状交给了房忠?”
魏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有人偷走了那份诉状。”
朱奕心里冷笑,这位王爷和太子暗斗多年也没上位,可见心智平平,手段不够,不过,演戏倒是一把好手,难怪也博了个“贤王”的名号。
魏王问起天子的反应:“私印钱引可是死罪,圣上看了诉状怎么说?”
“圣上脸色十分难看,朝会后留下了房忠和大理寺卿苏明辉,因为此案牵扯到风喉,周昌安也被宣进了议事殿。”朱奕微微皱眉,“依下官看,韦长生和连鹤已经死了,另外一个人证下落不明,单有一份诉状没什么用,和废纸没什么区别。”
魏王神秘一笑,下颌朝着玄一的马车挑了挑:“朱副使,那三个人证此刻都在车里。”
“三个?”朱奕假装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车里有尸体?”
“不,是活人。青天塔的仙人施了法术,让他们死而复生,交代他们来飞龙观找国师。”
朱奕惊道:“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死人能复活的。”
魏王:“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想不到青天塔仙人能有如此厉害的法力。”
这时,有内监跑过来传话,让朱奕带三名人证速去议事殿。
朱奕疾步走到车前,叫出车里的三人。魏王将腰牌递给朱奕,让他代为通传,自己有要事要见圣上。
他方才心里一盘算,此案和太子有关,苏明辉是太子的人,如果案子交给苏明辉主审,太子必定会插手,替蔡源洗脱罪名。如今卫开在他手里,三名人证聚齐,必须抓住今日这个难得的机会,速战速决,直接定死蔡源的罪,让他不能翻身。否则夜长梦多,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变故。
朱奕带着三名人证走进议事殿,韦长生等人跪拜天子之后,起身站在殿内。
天子目光犀利,盯着韦长生和连鹤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仙人是如何让你们起死回生的?”
韦长生和连鹤把对魏王和玄一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讲了一遍。
天子又问:“诉状可是你们三人共同所写?”
韦长生回答:“诉状是草民在梦里所写,仙人让我把钱引案的来龙去脉写清楚,按上手印,共让我写了三份。”
天子皱眉:“三份?”
韦长生回答说是,站在一旁的连鹤畏畏缩缩地低声附和道:“是三份,草民记得在梦里按了三次手印。”
陆平也随之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收到诉状的人,不止房忠和国师,还有别人?”皇帝说着,阴沉目光扫过周昌安和苏明辉,两人心里各自有鬼,皆大气不敢出。
“苏明辉,那份诉状在你手里吧。”
苏明辉心里一惊,当即跪倒:“回禀陛下,微臣昨日的确收到了一份诉状。微臣以为韦长生还被关在生死海,他如何能书写诉状送回京城?何况,若钱引案真的另有隐情,韦长生被抓之后,为何不在大理寺对微臣提起此案?所以微臣以为诉状是有人作假,并未当真。”
韦长生道:“回禀陛下,草民那时并不知道连鹤还活着,只凭草民一人之言,如何让人相信?何况,当年我被人毒杀,侥幸逃得一命,如果我自曝身份,被人知道我就是当年没被毒死的韦石金,只怕不等被送到生死海就会被人灭口。所以草民不敢提及。”
天子忍不住怒斥道:“你当时也没仔细查验他的身份?”
苏明辉辩解道:“因为仙人指明他是刺客,他被抓后也很快招供,他就是在朔州榷场射杀北戎骑兵头目的夷微,萧节使想要抓住夷微交给北戎人,所以他一怒之下行刺。这案子十分简单,并无疑点,所以,微臣很快结了案,并未想到他多年前曾是风喉。”
天子冷笑:“没想到你办案竟如此潦草。”
苏明辉脸色苍白,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韦长生暗暗松口气。李虚白让他写了三份诉状,昨日特意送给苏明辉一份,赌他不会呈送给皇帝。当韦长生在天子面前提到三份诉状时,以皇帝的阴鸷狐疑的性格,必定对他心生不满,如此一来,钱引案就算交给大理寺,也不会交给他主审。
玄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双手呈送给天子:“陛下,这是方才进宫时,陆平交给贫道的一封手书。因他嗓子被毁,不便说话,将昨夜被围杀之事,写在了纸上。陛下可传魏王殿下询问详情。”
天子看完陆平手书,怒火中烧:“好大的胆子,王府侍卫也敢杀!”
朱奕趁机将魏王的腰牌呈上去:“陛下,魏王殿下有要事求见陛下,现在宫门外等候。”
天子吩咐内监去把魏王宣进来。魏王踏进议事殿,一看天子脸色便决定今日要一鼓作气将蔡源钉死。
天子将陆平的手书递给他,问道:“陆平说的可是真的?”
魏王看完手书,回禀道:“的确属实。儿臣今日入宫,正是要向父皇回禀此事。陆平听闻韦长生和连鹤已死,担心自己也被灭口,找到儿臣门下求助。儿臣并不信蔡源会做出此事,暂时将陆平送到一处别院。没想到当夜,卫开就带着人前去杀人放火。”
显然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天子怒气已经隐不住,全浮在脸上。
魏王接着说:“看来儿臣府中也有蔡源的眼线,否则,卫开不会立刻知道陆平身在何处。”
臣子对皇子毫无敬畏之心,以下犯上,在皇子府邸安插眼线,心怀叵测,这两条都犯了天子的大忌。
皇帝冷哼道:“手眼通天啊。”
魏王又加了一把火:“听说卫开仗势欺人,飞扬跋扈,百姓私下称他开国侯,说他比侯爷还要风光。”
天子震怒道:“他好大的狗胆!”
魏王乘胜追击道:“父皇,如今三名人证都在,可将蔡丞相传来宫里当面对质,尽快结案,让玉玺现世。”
玄一道:“贫道愿前往幽城,在青天塔下设坛超度亡魂,请出玉玺。”
话音刚落,太子赵翼出现在议事殿门口,先对皇帝躬身行礼:“父皇,蔡源身患重病,卧床多日。今日结案恐怕过急。”
皇帝盯着太子,语气嘲讽:“你是怕蔡源走不动路,还是说不出话?”
太子脸色微微变:“儿臣担心父皇劳累,审案交给大理寺即可。”
魏王忙道:“这案子一目了然,没有必要交给大理寺。人证俱在,把蔡源叫来一问便知真相。”
老皇帝冷冷看了一眼太子,对魏合道:“你带两颗金生丹给蔡源,那是真人给朕炼制的丹药,服用之后立刻精神抖擞,力气充沛。”
魏王立刻道:“父皇,卫开被儿臣扣在府里,儿臣这就命人把他也提过来。”
天子道:“不用了。”
魏王一听越发放心,显然天子心里已经认定蔡源之罪,连卫开都不用再审。神仙断案从未错过,何况还有死而复生的人证,没有比这更能让人信服的证据。
天子似乎有点累了,靠在龙椅背上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对周昌安道:“你去把洪英四年有关益州钱引案的风喉密报找出来。”
周昌安脸色微变,立刻应声去找。
魏王悄然打量着太子,太子眼皮低垂,镇定自若,只是无法自控地抿了一下唇。
魏王幸灾乐祸地想,周昌安能找得到才怪。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周昌安神色不安地空手进来:“回禀陛下,微臣没有找到风喉的密报。”
皇帝冷声道:“是风喉没送,还是送来被人弄丢了?”
周昌安战战兢兢道:“微臣不……不知道。”
韦长生立刻道:“草民每隔三日呈送一份密报。”
皇帝先是扫了一眼太子,继而冷冷地看着周昌安:“你再仔细找找,若还是找不到,这指挥使就别做了。”
周昌安脸色苍白地退出议事殿。魏王暗自兴奋地看了一眼朱奕。后者倒是很沉得住气,脸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一丝丝的波动。
蔡源战战兢兢地跟着魏合走出大门,他虽然没病,但当着魏合的面不得不装作虚弱不堪的样子,走一步喘一喘,慢慢磨蹭到大门口,宫里的轿子就在门外。
蔡源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公公,陛下今日所为何事宣我入宫?”
魏合摇了摇头:“老奴不知。”
蔡源一听这句话,便觉得不妙。魏合是皇帝的心腹太监,怎么可能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卫开?”
昨夜卫开失踪,蔡源已经预感到事情不对。让他疑惑不解的是,卫开带去的十几个杀手,个个武功高强,居然对付不了八个侍卫?
“老奴真的不知。”魏合依旧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透露。
蔡源愈发心慌,跨过门槛时,手捧肚子哎呦了一声,魏合好心扶了他一把:“蔡相再坚持几步路,坐上轿子就好了。”
蔡源缓步走下台阶,突然噗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管家和下人齐声惊呼起来。
魏合对他身后的管家蔡虎喝道:“快去把府里的大夫叫过来。”
蔡虎手忙脚乱地回答:“府里没有大夫。”
魏合面色一沉,厉声道:“蔡相病了这多天,府里竟然没有大夫,还不快去请!”
蔡虎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魏合低头一看鞋面上喷溅上了血迹,嫌恶地朝旁边让了一步。蔡源失去支撑,倒在地上,连着喷了几口血,顷刻之间便没了动静。
下人们惊慌哭喊,乱成一团。
魏合回宫复命。听闻蔡源突然暴毙而亡,魏王和朱奕,苏明辉,都惊诧不已。唯有太子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魏合道:“蔡源病了半月有余,想必已病入膏肓,骤然听闻陛下宣召,心里有鬼,惊吓过度,所以才突然暴毙。”
这个解释滴水不漏,合情合理。
天子面无表情道:“犯下一百多条人命,死有余辜。”
殿内所有人都明白,蔡源的死是怎么回事。韦长生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李虚白早就说过,有太子在,想要翻案报仇难如登天。
即便皇帝知道太子是始作俑者,为了朝局稳定,也不会更换储君,他对魏王的恩宠不过是制衡之术。百姓对蔡源恨之入骨,皇帝置若罔闻,是因为要靠蔡源敛财,应付北戎岁贡。一百多条人命在武将出身的皇帝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只有神仙出面,玉玺作饵,一步一步引他入局,扯出太子,才能让他下决心杀了蔡源。
皇帝随即颁旨,追封李修林原官,以礼改葬,寻其后人重赏特录。对钱引务无辜被害者追加抚恤,设坛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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