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羊毛人》中部《我叫小老》

“小，小……”“扁头”姐夫的脸憋成了猪肝，他是个慢性子。本来是要喊我“小老”一时觉得不妥，又想不起我的名字来，便抓起来拖人，我的一只鞋子掉下，用脚找回来穿上才跟上他的步子，“我大大喊你呢？”

我想甩“扁头”姐夫的手，“我还以为天塌了呢？你大大找我找我呗！”

“他……他恐怕……恐怕不行了！”“扁头”姐夫终于说了句囫囵话。

“胡咧！”我说，“前些子还在他地里看半人高的莴苣，咋就，咋就……”

“我能拿我大大的大事开玩笑么？”“扁头”姐夫揉了揉眼，我才看到他像哭过，“刚才过去了，上路钱烧到一半，他又回过阳来。睁眼就要见你，他是想我那弟弟‘扁头’了。”

“没有听讲有什么大病啦？大娘讲他每餐能甩一海碗饭呢，怎么讲不行就不行？”

“一直以为是打摆子，吊了两天水，昨晚烧得讲糊话，我姆姆才把我们叫回来。医生一直在呢，早上起来吐了两口血，躺下不行了。”

我们说着跑着、跑着说着，可我的脑里还在盘算着“土墩子”在即将告别这个世上时，为什么想和我说最后几句话，莫不是还想问“扁头”的事，他问不问我都得说了，我怕他死不瞑目，那将是我的罪过。

“扁头”家门口站了好多人，操场上有三堆新稻没有摊开，我莫名的觉得像坟。

众人见“扁头”姐夫往回跑，将道让得开开的，可见到后面跟着的是我时，似乎觉得看错了眼。“土墩子”临死了，找我个“小老”做么事呢？

“来了，来了！”“扁头”姐夫应该还是没有想出我的名字。

“扁头”姆姆坐在堂心椅子上，左边是“扁头”姐姐，右边是一个女老人，我一时看不清，但她们都大哭过的样子。

“扁头”姆姆斜斜地站起来，对我说，“他在喊你呢，伢啦，有什么话你就讲什么话吧，别让他走得牵肠拉肚的。”

我点点头，进到屋里。

“土墩子”靠在两床被子卷成的后垫上，满身穿着老衣，活脱脱是在等死，我看了鼻子猛地酸了下来，我多想他像小石山下水塘的土墩子田鸡一样见人一跃两米远，我也多想他像生产大队长的“土墩子”在决断某事时弹身而来的样子，然而……“叔，叔！我是‘小老’！！”我来到他床边并蹲了下来，他的脸紫白紫白的，比跛子伯死的脸还要紫白。紫白是死相，“土墩子”真的离死不远了，也可以说是死了再跑回来说两句话接着去死。

我和在场的都在等“土墩子”睁眼，好半天，他才吱开嘴含糊不清地说：“你……你们……都……出……去，我……与……亮堂……有话……讲，都出去！”他将后边三个字说得又清楚又有力。

“扁头”姐夫赶紧招呼屋里的人出去，并且不时用眼朝我看，我不太懂他的用意。

“叔，叔！你怎么好好的……就……”我的眼泪滚了下来，“病了，又不让大娘叫我来看看你！”

“土墩子”睁开眼，黑仁只有豆粒大小了，但里边的我是清楚的，一副完整的‘小老’相，“亮……堂……！”

“叔，你别讲，我来讲！”我以为我知道“土墩子”要说什么，很担心在他说的路上断了气，我来不及将他要听的说给他的听，我说，“‘扁头’跑到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叔，我骗你我不得好死，但我知道他为什么走的？这是大事也是丑事，我原定是将它带要棺材板也不会与任何人讲的。现在我对你讲：他……他做了丢人的事，没有脸在洲上呆了……他要抢奸……闻老师，要不是我去的及时，他把事做下了，现在必定在大牢里！”

“小畜……畜生！”“土墩子”的眼瞪大了一圈，但黑仁还是那么小。“我早……猜到这事……里有……有名堂，一直……以……为是他……在小椒……那里崴……了脚呢？”

“他对不起小椒！”我说，“要当兵那年，他在我家就把小椒睡了。”

“更…更是……小……小畜生……了！他要……是死在……外……外头，我到……阴曹……地府……里……去给……给他带魂……让她……给小……椒赔……不是。”

“‘扁头’晓得跑就是知道错了。”我的心口一阵痛——在回伤。“叔，你放心，他有能耐，在外头会过得好的，讲不定过两年拖家带口地回来叫你爷呢。”

“土墩子”意在摇摇头，可头偏到床外边便无力气摆回去了，他闭上眼，迅速又睁来了，他是不是以为闭上再也睁不开了？“亮堂……啊，我……在奈……奈何桥……上都……听到小……小鬼……的铁……链声了，突……突然……转……转身……回……回来，可……可我……有……一事……没……没有……跟你……讲，要……是在阎王殿……里见……见到……老跛子，他……还不……用拐……棍……夯……夯死……我呀？伢子，你……听……听好了，那个……偷……偷牛粪的……贼，不……不是……别人，是……是……你叔……我……我……我呀！”说完，他闭上了眼，有两粒眼泪窝在了眼角里。

我顿时懵了，害得视我如亲生子的跛子伯被雷劈死的偷牛粪的贼竟然是时任老鸦洲生产大队大队长“土墩子”，要不是亲耳所听，要不是他临死前的亲嘴所说，打死我不相信这是事实。“你要牛粪……？”我不愿意将他与“偷”字联系在一起。

“要……要是……晓得……老……老跛……子为……这被雷……劈了，我……与……与烟……虫一……起饿……死也……也不……会……去挖……牛……粪啦？”“土墩子”闭着眼，我却看到了脸色出了苦瓜味，“家里……的……水粪……被你……大……娘看……看得紧……紧……地上交……队里……充工……工分，山边……的两……垅……烟地……瘦……得实……在……种……种不出……烟叶，我才……我才……”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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