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申冤


毕竟,缝合人皮与绣花天差地别,错一步,前者便无可挽回,这与丝线上错尚能返工的绣艺大相径庭。

多年前的战场记忆涌上心头,那时的他也曾试图用简陋的针线修补战士们破碎的身躯,那份艰难与挑战,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自那之后,他再未轻易涉足此类极端的治疗方式。

然而,陆知鸢手持细针,引导着细线,在肌肤间游刃有余地穿行,她所展现的缝合技术,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姜太医也从未目睹。

每一个缝合之处,宛如天然生长,不仅毫无瑕疵,更令人难以察觉手术的痕迹,平滑如初,丝毫不见手术后的狰狞与突兀。

姜太医的眼中充满了震撼,声音略显颤抖地问道:“知鸢,这神乎其技,究竟是何人所授?”

陆知鸢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出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此技来自一位乞丐师父。”

“乞丐师父?”

姜太医惊讶之余,目光紧紧锁定了陆知鸢,仿佛要从她身上寻找答案。

陆知鸢一边轻柔地清洗双手,一边缓缓讲述起那段过往:“我自幼便在别院中成长,多数时间独自行走于人间。那院子临近后山,某夜,一缕奇异的香气引我探寻。月华之下,我见到了一位正在我院中采撷紫苏的乞丐师父,他告诉我,那是用来烧烤的佳品。”

“出于孩童的好奇,我随他踏上了一场非凡之旅。那乞丐师父不仅身手矫健,更有着上天入地的神通。他带我翻越高墙,于枝桠间品尝那半熟的烤兔,那份野趣至今难忘。知晓我体质孱弱,他不仅传我强身之法,更因我体质所限,授予我以巧取胜的自保之术,以及验尸与缝合的技艺。”

姜太医激动地抓住陆知鸢的手臂,眼中闪烁着热切:“那乞丐师父如今安在?我也渴望得其真传。”

陆知鸢目光低垂,语气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哀愁:“他已故去,遗体由寒山寺的僧人超度火化。若是乞丐师父仍在人世,乳娘与碧桃等人,又岂敢轻慢于我。”

事实上,寒山寺确曾为一名普通乞丐举行过超度仪式,他的名字在尘世间默默无闻,却因每次乞讨后为寺庙增添香油钱的善举而与寺僧结缘,最终魂归大雄宝殿,这不过是一段简单的因缘巧合。

陆知鸢借此事掩饰了真相,至于她的技艺究竟源自何方,除了她本人,外人再难考证。

姜太医惋惜之情溢于言表,直至陆知鸢承诺将自身所学倾囊相授,他的脸上才勉强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

都尉府的牢房比想象中更加阴森可怖,狭小的空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压抑。

这里没有桌椅,不见板凳,只有满地干枯的稻草。

透过铁栏的缝隙,可以看到鼠辈在稻草间肆意穿梭,尽显这里的荒凉与绝望。

囚犯们或坐或卧,姿态各异,却无一是出于自愿,皆因长时间的囚禁剥夺了他们站立的力量。

这里既非囚禁皇族的天牢,亦非审讯重臣的高墙深院,只是一处低矮破败的小牢,正如程都尉所言,踏入此处,便意味着承受苦难,以此警醒世人珍惜自由的可贵。

一名老妪的儿子跪在牢门外,声嘶力竭地呼冤:“大人,我们才是受害者,是来申冤的,怎可与那些凶狠的重刑犯同室?”

程都尉意味深长地瞥了陆知鸢一眼,清了清嗓子,一脚踏在男子的手背上,语气严厉:“受害者?申冤之人?重刑犯?你可有勇气告诉我,你母亲究竟为何而死?”

男子因疼痛五官扭曲,几番挣扎却未能挣脱,口中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

“大人明镜高悬,家母确是因医馆之药离世。我这孤苦伶仃之人,恳求大人主持正义,让那凶手赔偿白银万两,一分一毫不得少。”

“哼,你的要求倒是不低!”

程都尉加重了脚下的力道,旋即放松,随手掷入一包散发着恶心气息的包裹,“自己好好看看,看能否认得出。不孝之子见过不少,逆子也常有,但像你这般,倒是第一次遇到。”

“这...这是什么?”

儿子战战兢兢地接过那包裹,手指轻轻触碰,那异常的触感让他犹豫再三,迟迟不敢揭开。

“你问我,我倒想听听你的见解。”

程都尉眼神一凛,言语中带着讥讽,“这可是从你母亲腹中取出之物。”

随着包裹跌落,内里之物散落一地,一阵难以忍受的恶臭瞬间充斥整个牢房。

周围的囚犯面露愕然,不明所以,而那儿子的脸色则瞬间惨白如纸,如同遇见了鬼魅,连忙向后退避。

这时,陆君搀扶着步伐踉跄的小女孩缓缓返回。

小女孩一眼瞥见那老妪的儿子,情感如洪水破闸,猛冲上前,双手紧紧攥住冰冷的牢门栅栏,嗓音沙哑而充满恨意,隔门嘶吼道:“刘成才,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是你,害死了我娘,我今日要你血债血偿,还我娘亲一个公道!”

女孩名唤雅楠,幼时孤苦伶仃,于乱世街头被老妪怜悯拾起,犹如荒漠中的一株嫩芽,被老妪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细心呵护,养育成人。

在那些风雨交加、人心冷漠的日子里,是老妪用她瘦弱的肩膀,为雅楠撑起一方晴空,二人相依为命,彼此慰藉。

牢门前,雅楠泪光闪闪,如同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又摇摇欲坠,每一滴泪水的滑落都是对往日温情的深切怀念。

她泣不成声,向周围人细数着养母作为妾侍的心酸与苦楚——十五岁的花季便被命运推向婚姻的祭坛,十六岁初为人母,未及双十年华便守寡,独力抚养那个名叫刘成才的孩子长大成人,个中的辛酸与坚韧,只有经历过同样风雨的人方能体会。

早年的刘成才还算孝顺,常常帮着母亲分担家务,左邻右舍看在眼里,皆认为这一家人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终将迎来属于他们的春暖花开。

谁曾料想,一切美好愿景都在他十八岁的那年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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