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金花钿

一匹青灰色的骏马向着这边飞驰而来，到了花蕊娘面前打着响鼻停下。诸葛遥一个翻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向着花蕊娘爽朗地大声笑道：“蕊娘，我正要去找你，在这儿就遇上了。”

“诸葛大哥……”花蕊娘压下心头的失落，强打着笑颜招呼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诸葛遥向着房场那边一抬下巴，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憨直的笑容：“房子快修好啦？什么时候开张？我一定过来给你捧场。”

“还要些时间呢，”花蕊娘往他脸上瞥了一眼，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宗少城呢？他没有跟你一块儿回来？”

“少城和他祖母……”诸葛遥顿了一下，突然转了话头道：“他有信让我捎给你。”

说着诸葛遥便转身从马背上的褡裢里头，翻翻拣拣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花蕊娘一把接过，又忍不住追问道：“他祖母怎么了？”

“没……”诸葛遥咧开嘴一笑，接着摆了摆手道：“不跟你说了，我还没去见我师傅。回头空了再下山来找你玩啊。”

不等花蕊娘回答，诸葛遥便用力一蹬，用手撑着翻身上了马，又冲着花蕊娘挥了挥手，便打马往着上山的小路去了。

“诸葛大哥……”花蕊娘喊了一声，见他马儿走得飞快，便只好悻悻地住了口，低下头来转而看向手中的信件。

淡黄的信封上面，并没有落任何名款。花蕊娘拿在手里翻来倒去地看了几遍，才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取出里面素白的信纸。

信纸折叠得整整齐齐，四边严丝合缝地对好，折痕处还有指甲压出来的淡淡印迹。显得折叠信纸之人，不仅极为小心慎重，还仿似有万千忧愁，以至于薄薄一张信纸，都反反复复对折了好几遍。花蕊娘心头忽然“砰砰砰”一阵狂跳，她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将信纸打开。

一枚薄薄的金花钿从信纸里滑落了出来，花蕊娘连忙操手将它接住。只见这枚钿花形状小巧，是用掐金丝挽成的三叶草形状，约莫有两个指甲盖那么大，捏在手上轻如无物，却通体流光溢彩，十分俏皮。

花蕊娘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心底渐渐浮出了一抹甜意。她扭头见左右无人，便将这钿花仔细地别在右边的发髻上，用手摸了稳妥，才低下头来看信上的内容。

信上只有短短的几行正楷小字，却是一首词：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乍一看之下，花蕊娘忍不住暗笑，宗少城平时里行事这般不拘一格，却也爱这等莺莺燕燕之词。多读得两遍，花蕊娘只觉得心底一片惘惘，再抬起头来，已是满眼化不开的忧绪。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花蕊娘怔怔地抬起头来，眼前便出现了宗少城那坚毅的面容，仿佛近在咫尺，伸手便可触及。

花蕊娘唇角一弯，伸手又摸向头顶发间的金花钿，心底仿似冰糖投壶，浓浓甜甜地化开了一片。

过了许久，花蕊娘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回原来的摸样，仔细地装进信封揣到了怀里。她轻叹了一口气，只觉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欢喜的是，一别过后，宗少城并未如她所想的那样，将这段相识相遇当作过眼云烟，转头便抛诸脑后。她相信，宗少城在写下这封信之时，心情也如她现在这般，便是无尽的相思、无尽的想念。

忧愁的却是，两人相隔如咫尺天涯，无论是有形的位置、还是无形的身份。莫说往后，就是如今，再要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他眼巴巴地托诸葛遥送这金花钿来，又借这般浓情蜜意的词句来寄情。究竟是隐有所指，还是只是少年偶发感慨，便不得而知了。

花蕊娘轻轻一摇头，便再无思虑其他的心思，她扭头往房场那边望了望，索性转了身子，步履缓缓地往落山村的方向走了回去。

商姨娘正在院子里洗刷几件木器，见花蕊娘进门，便向着她问道：“咋这么快回来了？师傅们咋说？明天能上梁不？”

“啊？”花蕊娘这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小女儿的心事，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听到商姨娘相问，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一下愣住了。

商姨娘站起身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眼睛在花蕊娘头上一打量，便面露了几分疑惑。她往前走了两步，凑上来指着花蕊娘的头顶，小心翼翼地问道：“蕊娘，这是……”

花蕊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头上一摸，才猛地反应过来。花蕊娘连忙将头发上的钿花拔下，却又寻不到其他的借口来搪塞，慌张了半天，才扭捏着道：“上次去镇上的时候买的，瞧着好看……”

“啥时候买的？我咋不知道？”商姨娘仍是不信，接着追问了一句。

“什么东西？”花云娘蹬蹬蹬地跑出屋子，趁着花蕊娘不注意，便一把抢过她手上的金花钿，捏起打量了几眼，便扬起手对着商姨娘笑道：“真好看，姨娘你瞧好不好看？”

“云娘……”商姨娘面上有了几分不自在，立刻伸手推了推她，温声道：“还给你姐，别闹。”

“这么好看，给我戴戴嘛……”花云娘嘟着嘴扭过头来，摇着花蕊娘的手道。

“这个不行，”花蕊娘将金花钿抓了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地哄她道：“云娘乖啊，你喜欢下回我们去镇上买。”

花云娘还想说话，花蕊娘便低头急步走进了屋子，又转身将门掩上。

安静的屋子里面，花蕊娘砰砰砰的心跳声显得十分的明显。她连忙伸手在胸口上按了按，又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她眼珠子四处寻找了一圈，便打开柜子门，将怀里的信封掏出来，连同金花钿一起，放在那条黑色的系带下面。又拣了几件秋日里的衣物，小心翼翼地压在上面掩好。

过了一会儿，商姨娘在外面敲了敲门，才推开门走进屋来，向着花蕊娘轻声道：“蕊娘，你张婶子把蒸笼送过来了，你来看看合不合用？”

“这么快？”花蕊娘回过头来眨了眨眼。张氏上次应下让娘家兄弟帮她们做蒸笼，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好送来了。

“嗯，我都洗好晾着呢，正好明天上梁，要不咱们蒸几屉包子上桌？”商姨娘想了想，便向着她提议道。

原来商姨娘刚才在院子里涮洗的就是这个，花蕊娘点点头笑着回道：“姨娘你看着办就行，灶头上的事儿我可不懂。对了，招呼工匠的菜色你想好了没？明天一早我和厉大叔他们去镇上买。”

“都写好了，”商姨娘温和一笑，又向着隔壁屋子指了指：“云娘给开了张单子，我念她写的，就放在朗哥儿的桌上，你待会儿去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添补。”

庄户人家修建房屋，上梁是头等大事。不光要特意挑选期辰，还要好酒好菜招待工匠。用吴婆婆她们的话来说，梁上得好不好，直接关系着整栋房屋的运道。

商姨娘出了屋子，花云娘又跑了进来。花蕊娘见她眨巴着眼睛一脸狡黠地看着自己，便有些心虚地问道：“干嘛呢你？盯着我做什么？”

“姐，”花云娘往她身旁凑了凑，好奇地说道：“那钿花不是你买的，是别人送的，对不对？”

“才没有，”花蕊娘干巴巴地分辨着，语调里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就是我自己买的，忘了跟你们说罢了。”

“你才不会自己偷着买东西呢，你要买，肯定是咱们一人一份。”花云娘不屑地撇了撇嘴，一脸得意地说道：“你少糊弄我了，就是人家送的，你还不好意思承认。”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花蕊娘话一出口，才暗道后悔，竟然让个小丫头给绕进去了。

花云娘得意洋洋地冲着她挤了挤眼睛，露出一副“你被我抓到了吧”的摸样。花云娘左右瞅了瞅，又往她身前凑近了一些，兴奋地问道：“姐，是不是思良哥送你的？”

“什么？”花蕊娘愣了一下，立刻分辨道：“才不是，你胡说什么……”

“哦……那我知道了，”花云娘面上的笑意不减，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就是宗大少爷送的。”

花蕊娘让她这副语气弄得脸面一热，怔怔地就忘了答话。花云娘“哈哈”地轻笑了两声，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面容道：“我就知道……”

“嘘……”花蕊娘赶紧将她抓过来，板着脸叮嘱道：“不许告诉别人，听到了没有？”

“我知道啦，”花云娘大大咧咧地应着，又眨巴着眼道：“可是姐，为啥是钿花这么小气？不是簪子吗？”

“哪里小气了？”花蕊娘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什么簪子？你这小脑袋瓜想的都是些什么呐？”

花云娘“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便转身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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