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苦中有甜

有酒有肉，在乡里头就已经是上好的席面。再加上有厉思良相陪，庄户人最敬重读书郎，他年纪虽然不大，大家仍然觉得面上有光。花蕊娘她们这般舍得周到，几位族老从胃里到心头都觉得十分熨帖。

“这豆芽还真能挣不少啊，这酒、肉啥的，谁家也不舍得这么吃上一回……”孔四爷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一边响亮地嚼着肉片一边说着。

“啥挣多挣少的，几个孩子就是个心意……”厉大连忙替他把酒满上，又扯了些别的将话头转开了去。

送走了酒饱饭足的里正和几位族老，两家人才搬了小板凳凑在花蕊娘家的院子里，一边挑选着黄豆，一边说起白日里的事情来。

头一批豆芽还剩下好几十斤，吴婆婆和赵氏的意思，是想给几位族老一家送上一篮子。用她们的话来说，“放烂了也是白糟蹋，”花蕊娘想了想，便摇头否定了。

光给里正和族老家送，村子里的其他人少不得要说她们巴结，要是每家每户都送，那可就把事情弄繁琐了。

宁肯一视同仁，也不要在这样的小事上去得罪人。本来就是做买卖的东西，你送了是人情，但要是送得不周道，那就难免会引些闲话来说。

厉思良听说了秦氏来闹的事情，起先还有几分愤慨；后头听见秦氏被花蕊娘耍了个灰头土脸，便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蕊娘啊，鬼精灵，往后有她镇着，你们这日子也能过清静些。”吴婆婆伸手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冲着商姨娘道。

商姨娘抿笑了一下，虽然没有说话，看向花蕊娘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热切。

说完了秦氏这茬，赵氏和厉大又提起今天上镇子里卖豆芽的经过。花蕊娘趁着开了话头，就赶紧取出一两五钱银子递给吴婆婆。

“哪有那么快就给银子的，这才干了几天的活，你置办这些东西哪样不得花本钱？”吴婆婆意外极了，伸手攥着银子，马上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一般给人家帮工，能按月结算工钱的都已经算是厚道人家了。这银子实在来得太快，吴婆婆和赵氏对了个眼神，立刻又将银子推了回来。

“咱们这也不是什么长远周转的生意，就这么每次结，大家都能见个实在好处。”花蕊娘笑着挡了回去，怕她们还要客套，连忙转了话头，请赵氏明天过来给她们帮忙做被褥。

“那也该把咱们自己花的钱还你，”吴婆婆知道赵氏从她那儿拿了钱买尺头，连忙拣了差不多的数目塞了回来。

赵氏爽快地接口答应了，又和商姨娘商量着，把几个孩子的棉衣一遍手脚做好。

“咱们两个手脚都不慢，趁着发豆芽浇水的功夫，两天时间肯定就能做完。”

听到赵氏这么说，商姨娘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笑着点了点头。花玉朗和花云娘这下可高兴坏了，跳起来就跑到屋子里去，将几块尺头抱出来按在身上比了又比。吴婆婆嫌他们刚才挑拣黄豆弄了一手的灰，故意板起一张脸让他们赶紧放回去。

挑出来破碎的或者是烂掉的黄豆也不是完全没用，可以埋到底下菜园子的土里面，等到来年开春沤化了，就是上好的肥料。

赵氏和商姨娘忙着将挑好的黄豆洗干净泡上水，花蕊娘就和厉思良一人端着簸箕的一头，拿了小铲子到菜园子里来埋黄豆。

“给我，别弄你一手的泥巴。”寻个空处放下簸箕，花蕊娘拿着小铲子刚要挖土，厉思良就赶紧夺过去了。

花蕊娘笑了笑，将手里的豆油灯举高了一些替他照着亮。

“蕊娘，你们这下挣了钱，是不是要送朗哥儿去学堂了？”厉思良一边铲着土，一边问花蕊娘。

“恩，”花蕊娘一脸期待地说道：“等再卖几回豆芽，就送朗哥儿去。”

“还等啥再卖几回？”厉思良激动地抬起头来：“就明儿一早，让朗哥儿跟我一块儿去，正好快到旬下了，夫子都是这个时候收束脩。”

乡里上学的读书郎家里一般都不富裕，学堂选择在这个时候收束脩，是专程等着秋收之后大家荷包丰裕。花蕊娘沉吟着，今天卖豆芽的收入虽然花了一两银子还多出去，但自己手头上还有十多两存银，是之前留下来的。下一次卖豆芽也不过是三天之后，这样算下来，就是立刻送花玉朗去进学，钱也是够的。

读书进学这样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花蕊娘就点了头：“那行，明天太急了些，等下回卖豆芽回来吧，笔墨纸砚什么的也没准备。”

“哎，那我明天上学的时候先跟夫子说一声。”厉思良埋完了豆子，伸脚将土踩踩结实，这才抬起头来拿了簸箕，招呼花蕊娘往她家院子里走。

“思良哥，你不是说宗家祠堂这学堂是族学吗？他们怎么肯收外面的学生？”花蕊娘走了一步，又不放心地问道：“是不是得要考啥试？品行优异的才能进去？”

“不用考啥试，你广武哥不也跟着在里头读书？”厉思良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

那倒也是，花广武跟品行优异可没什么关系……花蕊娘轻笑了一声，厉思良仿佛觉得自家说的话有些不大妥当，马上回过头来讪讪地补了一句：“那，我没啥意思啊，蕊娘你别想多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花蕊娘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对我来说，大房那一家别说跟你们比，就是提我都不想搁一块儿提。你放心吧，我分得清，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厉思良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又道：“对了，广武最近不怎么来学堂了，那天我听广文说，你大伯好像要叫他退学回家去。”

“嗯，也不知道他们那日子咋就过成那样……”花蕊娘撇了撇嘴，轻声道：“以往我还没朝这些地方想过，现在想想，我爹娘在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帮扶了他们多少。现在我爹娘不在了，他们自个儿就连个读书郎也供不起。”

“蕊娘这么有本事，当然瞧不起没本事的人，”厉思良立刻打趣了一句。

“得了吧思良哥，你尽会取笑我。”花蕊娘原本还没想到这层意思，叫他这么一说，立刻就有了些脸热。

“我没笑你，我说真的，蕊娘，”厉思良回过头来，认认真真地说道：“打小我瞧你就是个不一样的，你比我和广文都聪明，念书识字啥的也比我们都快。你要是个男儿身，肯定考状元都没问题。”

“越说越没谱了……”花蕊娘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厉思良连忙躲闪。两人笑笑闹闹的，往花蕊娘家的院子里跑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赵氏和厉大就过来了，检查了豆子泡发的情况，再把黄豆淘换好分装进筛子里捂好。之前发出来的豆芽总有些细细弱弱的，花蕊娘想了个办法，捡些石块回来压在筛子上面。指望着豆子出芽的时候遇上阻力，能够长得粗壮饱满一些。

这一回大家都是驾轻就熟，很快就将豆子全部收拾好，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就只发了十斤黄豆。早饭就摆在了花蕊娘家的院子里，昨日买回来的肉菜还剩下许多，商姨娘原本还怕大早上的吃得太油腻。花蕊娘笑着劝她，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见过油水，就让大家伙放开肚子好好吃上两顿。

吃过早饭，厉大就拿了砍刀和扁担上山去，眼看着天马上就要冷下来，得准备过冬的柴禾。花蕊娘她们这些日子烧的柴禾全是厉大拿过来的，过冬的这一份，还不等花蕊娘开口他也主动应承了下来。凡事都替她们思虑得这般周道，花蕊娘也只能把这份感激之情放在心上，指望着平日里能回一分是一分。

赵氏和商姨娘则抱了针线篓子，坐到里间的床上裁布料给几个孩子做衣裳。花玉朗和花云娘两个啃着昨天买回来的酱鸡翅，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

惨淡的秋日阳光在院子里投下斜斜的一道，花蕊娘已经慢慢开始学会了看日影判断时辰。见差不多已经到了晌午，自家肚子里也有些咕咕作响了，便走进屋子去问她们想吃点什么。

“我来做吧，你小心别烫着。”商姨娘连忙扔了衣料下床，又回头问过赵氏的意见，便往灶间里去。

“天天跟你们在一块儿，我都被养成一张叼嘴了。”庄户人家没有一日吃三餐的习惯，赵氏自嘲地说了一句。

花蕊娘咧了咧嘴，自己几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早晚两顿饭确实不够。之前的那段时间常常在下午的时候就饿得发慌，如今有了条件，首要的自然是将肚子喂饱。

和赵氏打了个招呼，花蕊娘也跟着往灶间这边来。商姨娘眼角扫到她进门，便轻声问道：“拿昨天的排骨汤做个烫饭，再炒个土豆丝，蕊娘你看行不？”

“行，”一想到排骨汤的香味，花蕊娘忍不住就咽了下口水。见商姨娘忙得团团转，她便走上去帮忙抱柴禾。

“别，我来吧，你小心刮了手。”商姨娘连忙将她拦住，又将她轻轻往门外推了推，笑道：“你出去坐会儿，等下就能吃了。”

这两日，商姨娘脸上的笑容可是越来越多了。看来安稳的物质生活，果然是最能安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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