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乱点鸳鸯谱
傍晚时分,花蕊娘一回到家,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商姨娘依旧在灶间里做晚饭,花云娘和花玉朗在屋子里摆弄着一副九连环,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不同,可不知道为什么,花蕊娘就是有几分怪怪的感觉。
平时她从外面回来,商姨娘总会笑眯眯的过来问上两句,或是随口征询她想吃点什么。但是今天没有,商姨娘在灶间里安静的弄着饭菜,花蕊娘进院的时候,她只是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往这边看了一眼。
晚饭快做好的时候,赵氏来了一趟,因为商姨娘中午去帮忙弄了席面,所以请她们一家过去吃晚饭。花蕊娘正想答应,平日这样的邀约也是她点头即可,谁料她还没开口,商姨娘就径直回绝了。
饭桌上,商姨娘也只是闷闷的扒拉着饭粒,连菜都很少夹,一副恹恹而又心不在焉的模样。倒是花云娘和花玉朗两个,跟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吵嘴逗趣好不热闹。
花蕊娘捧着饭碗,眼珠子不住在商姨娘的脸上打量着,终于叫她发现了异样所在。
商姨娘的下眼睑微微有些浮肿,眼底似乎红红的,难道是哭过……花蕊娘一惊,心头立刻浮起了一大片疑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面也点上了昏黄的油灯,花云娘和花玉朗趴在书桌前,头并头的合看着一本书。花蕊娘轻轻替他们掩上门,转身朝着东屋走去。
商姨娘坐在屋内的圆桌上,膝头上抱着一个针线筐,眼睛却瞧着窗外,怔怔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听到有人进屋,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便忙慌的从筐里抓起一个鞋垫,又急急忙忙的去翻找针线。
花蕊娘心头的疑惑更甚,走上前去一把按住她的手,单刀直入的问道:“姨娘,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商姨娘愣了一下,立刻咬着嘴唇咬了咬头,艰难的向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能有啥事儿,家里头好得很,你别多操心,跑了一天累了吧?去歇一歇。”
她伪装的功夫确实差了点,花蕊娘神色一凛,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毫不客气的追问道:“别瞒我了姨娘,一瞧你就知道是有事儿。究竟是怎么了?大伯他们来过咱们家?”
叫她这么一问,商姨娘心里的酸涩又被勾了起来,眼睛一冲,便不禁泛起了点点泪花。她连忙扭过头去,声音低低的回道:“真没,别多想,去歇着吧。”
“还说没有,”花蕊娘一拉她的肩膀,看见她眼中泪光闪动,便惊疑不定道:“姨娘你哭了?究竟是怎么了?你跟我说,我们一齐想办法……”
花蕊娘不劝还好,这一劝,商姨娘的委屈酸涩更甚,眼泪便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出来。
在她抽抽搭搭的诉说下,花蕊娘将事情听了个明明白白,登时像是吸了气的青蛙,眼睛瞪得滚圆,看着商姨娘半晌没有说出话。
“吴婆婆想把云娘说给思良哥?这是哪儿跟哪儿……”花蕊娘既想哭又想笑,脑袋好半天没有转过弯来。
商姨娘伸袖子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道:“他赵婶子看不上云娘……都怪我没用,我要是个能干的,总不能带累了自家女儿遭人嫌弃……”
“姨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花蕊娘赶紧拉过她的手,正色道:“这亲事不合适,别说赵婶子,就连我都觉得不合适,咱们别管赵婶子怎么想,她想她的,咱们管不上。再说她的考虑也没错,你想想,你也是当娘的,她也是当娘的,都是为了儿女考虑,没错。”
“那……”商姨娘怔怔的看着花蕊娘,又往外涌了几滴眼泪,声音嘶哑的说道:“咱就活该遭嫌弃?是我没用,带累了云娘……”
“什么带累不带累?咱们家中遭了祸事,又不是咱们能左右的。”花蕊娘顿时有些怒其不争,板起脸训斥道:“天灾人祸,那是命运,可是我不信命,人活成啥样得靠自己,别的不说,咱们现在这日子哪里差了?别人怎么看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家不能妄自菲薄。”
商姨娘咬紧了嘴唇,眼泪连珠串的往下掉,面上的悲切之色并未减退半分。
花蕊娘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些,便放低了声音,谆谆劝慰道:“姨娘,咱们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可若是一直看着别人的眼光过活,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别人的话听一听就好,别往心里去,也别记着。这世上的眼光是这样,咱们不能改变,就尽力让自家过得更好,让别人都不敢小瞧。商户又怎么了?姨娘你瞧瞧那些大商贾,哪一个不是过得风风光光?怕的不是商户这个名头,就怕生意做得不够大,名头不够响亮……”
费了诸多口舌,好不容易劝得商姨娘平静下来,花蕊娘起身出了屋,站在院坎上看着天边的一轮弯月,她的心,却似投石入湖,层层掀起了波澜。
要说她不难过,不生气,那是假的。别说是商姨娘,这样的话落在她耳朵里,那也是如针扎一般,疼得锥心……
可那有什么用?难道自怨自艾、感怀伤神就能改变现有的处境?别人的眼光,她永远无法左右,唯有努力改变自身、得到认可,才能不叫人看低……
花蕊娘重重叹了一口气,嘴角又浮上了一抹苦笑。
没想到吴婆婆竟然动了把花云娘说给厉思良的心思……她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不,这想法必定不是一时的,不过好在赵氏反对,倒也省却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花云娘不能嫁给厉思良,起码目前看来是这样。厉思良的心思……先不说他俩有没有成的可能性,万一有,将来花云娘若是知晓了这一段,会不会从心里怨怪她这个当姐姐的?
更何况赵氏还不乐意,就算迫于吴婆婆的意思,委委屈屈的娶了这个儿媳妇,焉知将来花云娘到了厉家地位如何?自己的妹妹,要嫁的夫君一定是是打心眼里疼她爱她的,无论婆家的家境如何,起码也要尊敬她看重她,这样过日子,才不至于吃那些无谓的苦。
商姨娘只听得一段,并不知道吴婆婆她们最后商量的结果究竟如何。万一吴婆婆说服了赵氏,真的遣了人上门来提亲,那又该如何是好……
还有厉思良,他如今还只是少年心性,情绪都只会挂在脸上。想来吴婆婆她们商量必定是背着他的,万一他知道以后闹将起来……也不是没这个可能,那要叫两家人如何相处?花云娘如何自处?
不行,一定不能叫自己的妹妹受这种无妄的委屈,花蕊娘紧紧捏了一下拳头,暗中打定了主意,这才转身向着灶间里头慢慢走了去。
一连好几日的大太阳,晒得田地里的庄稼都打了蔫。房场上的工人更是叫苦不迭,光膀子的、戴斗笠的,各种方法一齐上了阵。
花蕊娘头一次监造这么大的工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除了处理必要的事务之外,几乎余下的时间都泡在房场,几天功夫下来,整个人就黑瘦了一圈。
这天傍晚,花蕊娘守着工匠们收了活计,才拖着累软的双腿上了马车往家赶。
车夫李远才驾着马车上了官道,挥舞着鞭子刚往落山村的方向去了。武穆峰南边的道路上就忽然一阵烟尘滚滚,一匹油亮高大的马儿踏尘而来,径直冲到武穆峰山门处才勒住缰绳。一个身着皮甲,作军士打扮的汉子跨下马,大步往山上奔了去。
花蕊娘的这辆马车又轻又小,跑起来便有些颠簸,花蕊娘在房场上晒了一天,本就有些头晕脑胀,一颠之下更是气闷难受,便掀开车壁上的帘子探出头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傍晚的风已经有了几分清凉,吹了一会儿,花蕊娘就觉得好受了些。这才放下帘子坐回来,半闭着眼靠在车壁上想起了心事。
这几日都没有抽出空,好在也没有听说厉家有什么动静,除了前两天出门碰见吴婆婆的时候,她打招呼的样子似乎有几分不自在……唉,商姨娘一惊之下扔了锅就跑,只怕吴婆婆她们当时就知道有人偷听了。最好是吴婆婆已经放弃了这个念头,快点给厉思良另外寻一门亲事,至于她们知不知道花家的人已经晓得,就这么心照不宣才好,就怕一旦说破,说破了要想圆回来可不容易……
其实话又说回来,如果厉思良之前没有生出那份心思,倒也不失为花云娘的良婿人选。他心性善良,样貌品行样样都不错,为人处事落落大方,又肯读书上进,再加上从小玩在一起的情谊。花云娘若是嫁了他,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也是一段美满姻缘。
只可惜他样样都好,就是……花蕊娘苦笑着按了按眉心,这事儿,还真不知道能怪到谁头上去。
马车从落山村后面的田坝绕到了凉水井边,花蕊娘先行下了车,李远才继续赶着马儿往旁边的一处土胚棚子去。那棚子是花家砌起来用于停车养马的地方,就在吴婆婆家的院墙下面,倒也不怕遭了贼。
花蕊娘慢悠悠的往家走,刚一进院子,花云娘就一阵风似的迎了上来,手上挥舞着一方信纸,大叫道:“姐,玉儿姐送信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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