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清明

赵氏赶紧将灶头上的那碗兔子肉端起来，笑眯眯的向儿子迎了过去：“念书念得饿了？晚饭马上就好，这是云娘刚刚送过来的，先端进屋去趁热吃两块垫垫肚吧。”

厉思良摇摇头，神态恭谨的说道：“娘还在操劳，奶奶也还没上桌，哪有儿子先吃的道理？”

赵氏打量着眼前的儿子，怎么看怎么欢喜。这孩子自小就这么懂事，又知书达理，就算抛开私心，放眼整个村子，这么好的后生小子也没两个。要是中了秀才，将来再做个官，她们老厉家，可真是扬眉吐气了。

美中不足的是，儿子今年虚岁十六了，都还没有定下亲事。前两年他奶奶光顾着操心他三叔的婚事，家里面底子薄兼顾不上两头。如今家里头宽裕了，他又学问精进，眼看着就有当老爷的可能，那些上门来探听的人家，他奶奶却是一个都瞧不上眼了。

厉思良完全没注意他娘的神情变化，只顾盯着那一碗兔肉暗自欢喜。是花云娘送过来的？是了，她一个小女孩哪能想得那么周到。肯定是蕊娘知道自家送了兔子肉过去，不舍得一人独食，便借花献佛吩咐云娘送来与他分享。这么说来，蕊娘心里必定是有他的，要不她整日忙碌，哪里还会想得这般周全……

初次情动的少年，极易一厢情愿，不过是商姨娘的一份顺手人情，倒叫他曲解成了别的意思。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番情意，只怕要白白化作一江春水，难有萌芽之势了。

赵氏见儿子面上神情有异，正要出声询问，厉思良突然一把接过碗，从旁边的木架子上寻了一个砂锅一股脑倒进去。然后冲着赵氏扬了扬碗，慌慌张张道：“娘，我给商家婶子把碗送回去。”

说着厉思良便匆匆忙忙往外走了，赵氏先是愕然，接着诧异，继而琢磨出味儿来，唇角不禁浮起了一抹笑意。

她是过来人了，这少年郎的心思，落在她眼里可不是一看就明。赵氏凝眉沉思着，阿良下学回来，就将他爹顺手逮回来的一只野兔急急忙忙的送去了花家，接着花家二妮子又过来送兔肉。这孩子哪天不是在屋子里用功到天黑，不到吃饭不出来？听见人家来了竟然扔了书本出来，还忙慌上赶子的送碗过去……

孩子大了，有主意了啊，赵氏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一边收拾着小白菜，一边仔细想着。那妮子是个生得好的，光看摸样配阿良也不错，又是官家小姐出身，虽说是个庶出的……言行举止倒也不差。再说庄户人家哪讲究这些，只要性子好，可不是比什么都要强？

只是……花家二房虽然对她们老厉家有恩，可这是大事，阿良又是长孙。他二婶如今虽然也怀了，他三婶将来也要有动静，可是整个老厉家，要支撑门户的还不是阿良这个长房长孙？阿良是个有出息的，这媳妇，自然不能寻错了。

那妮子虽然好，可花家二房毕竟有个犯官家属身份在那里，不晓得将来会不会影响阿良的前程。官场上的事情赵氏虽然不懂，可她听说，就算是考上了秀才要进县学拜恩师，那也是要讲究出身的……

想到这里，赵氏再也坐不住，扔下手里的菜苗，便赶紧进屋问吴婆婆讨主意去了。

却说厉思良揣着一颗欢喜的心，小心翼翼的去花家还碗。花蕊娘她们娘几个正围在院子里吃饭，看见厉思良上来，商姨娘连忙招呼他过来坐，又去取了碗就要给他添饭。厉思良因为生了情意，早就不复往日那般大方，商姨娘越是热情他越是局促。本来是想趁着还碗的功夫跟花蕊娘偷偷说几句话，偏偏又正好碰上了别人一家四口在吃晚饭，便慌忙道了一声谢，逃一般的往菜园子那边走了。

“奇了怪了，”花云娘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咕哝道：“思良哥是怎么回事儿？别别扭扭的，像刚过门的小媳妇……”

“什么话都敢张口就说，什么刚过门的小媳妇，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该说的？”商姨娘嗔了她一句，便拿起桌上的汤碗，去灶间里头添汤。

商姨娘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花云娘小小年纪却是个人精。看见商姨娘进了灶间，她便凑到花蕊娘面前，神神秘秘的悄声问道：“姐，你是不是和思良哥闹别扭了？”

“闹什么别扭？”花蕊娘吓了一跳，顺手用筷子往她头上敲了一记：“别胡说，吃你的饭。”

花云娘吐了吐舌头，低下头去扒拉着碗里的饭粒，嘴角却一直挂着一抹诡笑。花蕊娘摇了摇头，朝桌子对面一脸莫名其妙的花玉朗看了一眼，又将花云娘扯到身前，郑重其事的悄声警告道：“我只当思良哥是好友，这样的话可千万别再说了，万一让别人听了去生出闲言碎语，反而让我们两家不好相处。”

“我知道了姐，”花云娘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当即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儿，又独自咯咯地笑出了声。

“你这妮子，”花蕊娘无可奈何，只好低下头去专心的喝着碗里的汤。对自家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来了个置之不理。

清明时节雨纷纷，第二天一早，天空中果然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因为是祭祀先祖的重要日子，学堂里面也放了假。花玉朗一早就起了床，在商姨娘和花蕊娘的谆谆叮嘱下，将拜祭用的东西装了几大包，吃力的提着往后山上去。

这世道极重本家与外家的区别，是以清明这样的日子，家中的女子是不能上山去祭祀的。花蕊娘自然觉得这风俗可笑，但亦没有非要特立独行与世俗相违背的必要，这些无伤大雅的世情，便由着它去了。

花家二房只有花玉朗一个男丁，今年祭祀的事物又繁重。除了花肴夫妇的坟冢，花蕊娘和商姨娘商量着，还要把花蕊娘爷爷奶奶的坟冢加以修缮。还好商姨娘想得周到，事先便去请托了几个常在外打零工的汉子，这修缮一事，花玉朗就不需要自家亲自动手，只需要完成祭祀，摆上供品即可。

因为那几个帮工的汉子也有自家的祖先要祭祀，所以花玉朗一大早就要上山去，这头忙完了别人好回去顾自己那一头。送了花玉朗出门，商姨娘这边也没闲着，要宰一只鸡，再炖上一方蹄髈，摆在牌位前面做供奉之用。

等到忙完这些，日头都已经升起来了。花蕊娘想起桂花嫂年前新寡，这样的日子也该前去坟上祭祀一番，便装了些用剩下的黄纸香烛，让商姨娘锁了院门，娘三个一齐步行往武穆峰这边来。

武穆峰离落山村不算远，可也不近，正逢节日家家都要忙碌，也不好请周大或是厉大赶车。花蕊娘这些日子在镇上坐惯了马车，突然间走这么远的路，竟觉得腿脚酸疼。对于花云娘曾经说过的那请车夫赶车的话，也不禁暗暗上心了起来。

清明节女眷不能上山祭拜，到庙里烧香缅怀的却是不少。才刚到巳时，小小的有间食肆里面就挤成了一锅粥。大概都是清早想到庙里抢烧头一炷香，连早点也未来得及吃的客人。

桂花嫂只顾得上和她们打了招呼，便马不停蹄的去招呼客人。除了隔壁的雅间，大堂里面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就连小元和小草两个孩子也跟着上阵端茶送水。后厨更是忙得火起，商姨娘便急忙挽起袖子，到后厨去与张氏帮忙去了。

到了午时正，铺子里面才渐渐清闲下来。花蕊娘想起来意，便招手叫过桂花嫂，将那一包香烛黄纸递给她，叫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上坟。

桂花嫂怔怔地接过东西，半晌抬起头来，眼睛里面已经是水蒙蒙的。她自从家乡遭了灾荒，跟着丈夫一路流落到外乡，也曾为了生计给大户人家做过厨娘洗过衣裳。那些人家对于下人本就鲜有好脸色，更不要说主动做这等考虑。她如今还是与花蕊娘签了投靠文书，今天早上的时候她还在琢磨着，中午关了铺子怎么跟东家说一声，无论如何要去镇外祭拜祭拜，却不料花蕊娘已经替她考虑在先，还主动到铺子里来了。

“哎呀，还楞啥，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赶紧的去？”张氏从后院洗了手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她又是个热心的，便赶紧凑上来道：“今天女娃儿不能去坟上，小草就留在铺子里跟咱们吃晌午饭。小元还小，独个走那么远可不放心，桂花你就跟着去一趟吧。”

“哎，”桂花嫂伸手按了按眼角，连忙冲着花蕊娘弯腰深深的行了一礼，才过去解了围裙，唤过小元拎起东西脚步轻快的往铺子外面去了。

张氏歇息了一会儿，又去后厨将就剩下的食材做午饭。这会儿铺子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花蕊娘叫小草看着，便带着商姨娘和花云娘出来，去看她刚刚买下来的那一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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