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芳心初萌

“抱着暖和暖和吧，”宗少城拿起自己身旁的一个黄铜手炉递给花云娘，神情随意地说道。花云娘接了过来，一双眼睛却轱辘辘地在他脸上打着转。

花蕊娘轻咳了一声，一把拉过花云娘，口中像蚊子似的哼了一句：“谢谢宗，宗少爷。”

“姐，你认识他？”花云娘好奇地转过身来，小声地凑在花蕊娘耳边问道。

花蕊娘不置可否地冲着她笑了一下，继续用手绢给她擦着衣裳上的泥水印子。那印子却是越抹越花，眼见自家的新棉袄变成了脏棉袄，花云娘一张小脸不高兴地皱了起来。

宗少城轻轻抽了抽嘴角，突然神情古怪地笑了起来。

花蕊娘眼角余光扫到他的表情，便立刻冲着他扬了扬眉毛，那意思好像是：你笑什么？

“不是赔玉牌，就是赔豆腐……难道这次，还得要我赔你们一件衣裳不成？”宗少城淡淡地开了口，语意里却全是隐不住的笑意。

“啊？”花蕊娘眼睛眨巴了一下，好像还真是……每次遇到他都这么倒霉。

宗少城抿笑着摇了摇头，捞开帘子冲着外面吩咐道：“走吧。”

那个叫喜顺的小厮并没有跟进来，而是和车把式一起坐在车轱辘上。听到主子吩咐，他便催促着车把式重新赶马向前走去。

“等一下，”本来出门就有些迟了，又被耽搁了这么一下，花蕊娘的面上就有几分急色：“我们要去……”

“隐峰寺？”宗少城眼神一深，唇角那抹微笑越发的古怪。

他怎么知道？花蕊娘和花云娘对了个眼神，齐齐抬起头来疑惑地看向宗少城。

宗少城却压根没有要替她们解惑的意思，他双手交叉抱起胳膊，做出一副舒适的摸样，懒洋洋地轻轻斜靠在车壁上。

除了花云娘抱着的那个手炉之外，车子里面还另外烧了一个黄铜炭盆，驱散了湿气的同时烘得整个车子里面暖意十足。花蕊娘一手搂着花云娘，一边盯着那炭盆里被颠簸得飞扬起来的火星发呆，车子走得一段，便觉得身上微微开始发热起来。

富贵人家果然不同，就是这样的天气出门，也能这么舒舒服服的享受着。他怎么知道要去隐峰寺？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花蕊娘轻轻叹了口气，禁不住又抬起眼皮来瞥向宗少城。

他似乎正在假寐，一双剑眉下的细长眼缝轻轻阖起，浓郁颀长的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有节奏的颤动着。

这样的一张脸，还真是叫人没法不看多两眼。而且除了好看之外，仿佛他这个人，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那些小门小户所谓公子少爷，花蕊娘以前也见过不少，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盛气凌人。今天这事儿若是碰到其他人，不受上一顿呵斥已经算好的了，哪里还会有人邀请她们上马车。这样看来，宗少城这位世家少爷，倒也很有几分可爱之处。

大概也是跟他的身份有关吧……身为庶子，自然有着非常人一般的感受。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如此不拘束于世情，养成了这副自由自在的性格。

花蕊娘默默地盯着宗少城，竟似自说自话一般的点了个头，压根没有发现自家已经偷偷在心里面替他定了位。

若是宗少城知道她此时所想，会不会无语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大少爷，咱们是直接上山，还是先去拜见老夫人？”喜顺突然捞开帘子，将脑袋探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宗少城微微睁开眼，语气淡淡地回道：“直接上山。”

“是，”喜顺恭敬地应了，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喜顺的脸上还浮着几个红红的指印，花蕊娘若有似无地摇了下头，果然不管是在什么样的人家为奴为婢，滋味都是不好受的。

若是给人当了妾，只怕滋味更不好受吧……花蕊娘心里面生起几分后怕，搂着花云娘后背的手收紧了些，眼波下意识地又在宗少城身上转了一圈。

花蕊娘压根没有察觉，自己在思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将商姨娘排出了小妾的范围之外。或许对于她来说，现在早已没了什么身份、什么嫡出、什么庶出；有的，只是家人这个概念。

她这边小心思转得飞快，却不知道有人已经偷偷在心里面将她打量了个周到。

这一路上，她那双眼睛已经在自家身上打了无数个来回，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宗少城嘴角轻轻一扬，索性转向了花蕊娘这边，带着几分探究和玩味的神情看了过来。

犹如偷窥被人逮了个正着，花蕊娘面皮微微一热，想要将眼挪开，偏偏又像是被他那幽潭一般的目光抓住了似的，紧盯着移不开半分。

要比好看可能比不上，可要比眼睛大，自家也是不怕的……花蕊娘坐直了身子，赌气似的将一双大眼越发的睁得分明。

宗少城差点失笑出声，忍了又忍，嘴角还是禁不住浮上了一抹笑意。

明明已经长得这么好看，偏偏还要对着人发笑……花蕊娘心头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发慌，惊觉之下，她立刻将头扭开了去。

“姐，你是不是难受？”花云娘一直拘束地垂着小脑袋，陡然之间看见自家姐姐一张大红脸出现，立刻紧张地小声问道。

“没有，”花蕊娘愣了一下，马上摇头否认，同时自己抬手往脸颊上一摸，果然是一片滚烫……

不是吧？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自己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是什么十一二岁见了陌生男子就会脸红的小丫头了……花蕊娘握了一下手心，囧囧有神地想着。

宗少城抿了抿唇，眼神里的玩味之意越发的浓重。

若是仔细打量，她竟然也可以算得上是清丽之姿，眉眼间虽然还是显得稚嫩，但那双杏眼里面，却隐隐透出几分与她年纪不符的沉稳。这桃红碎花的棉袄穿在她身上，竟也没让人觉得过分的土气，反而衬出了几分调皮的气息，将她身上那股明显远超这个年纪的安稳气度中和了许多。

再是清丽，也不过是个清丽的小丫头罢了。要是诸葛遥那厮在这儿，是不是会想起自家那块倒霉的玉佩，然后狠狠地接连叫苦三声？

宗少城暗自想得捧腹，嘴角不知不觉间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是……宗少城眼睛扫向她的胳膊处，脸上的笑意便生生地凝住了。

另一位看起来年纪比她要小，眉眼间却有几分相似，应该是她的妹妹吧。姐妹二人手上都缠戴着黑纱，难道是，小小年纪，便失了至亲的人？

怪不得上次在那村子里，会碰到她一个人在井边哭……宗少城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眼神里便有了几分懊恼之意。

喜顺的声音突然从车外传来：“大少爷，山门到了。”

宗少城神色恍惚了一下，猛地惊觉过来，便出声应道：“停车吧。”

“走上去就是隐峰寺了，”宗少城转向花蕊娘，轻声地说道。

是自己听错了？他的语气里面，似乎带着几分温和之意，印象中，可从来没有听到他这样说过话……花蕊娘愣了一愣，禁不住就琢磨开了。

宗少城还以为她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耐着性子温温地笑道：“上面不能走车，你们自己上去吧。再说，若是旁人看见你们从我车里出来……”

不用他说完，花蕊娘的脸色便一下又涨红了，立刻一手拉了花蕊娘，一手提起豆芽篮子，迅速地站了起来。

“小心……”

宗少城还是提醒得晚了，车子虽大，却始终不是房子。花蕊娘这么一下猛地站起来，脑袋便避无可避地碰到了车顶上，发出“咚”的好大一声响。

“哎哟，”花蕊娘眼前金星一闪，立刻捂着脑袋蹲了下去。

“姐你没事儿吧？”花云娘大惊失色，马上伸手去扶花蕊娘。

却有一个人比她动作快了半分，待到花蕊娘醒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宗少城稳稳地抓在了手里。而那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家和她离得这般近，眼神只顾专注地查看着她头顶上被撞到的地方。

萍水相逢而已，是自己看错了？他的眼睛里，怎么好似满满的全是关切之色？

花蕊娘一时忘了头上的疼痛，眼睛一点不错地紧紧盯着宗少城。

“咳……没事，没有破皮，就是有些肿。”宗少城冷不丁对上她的双眼，才反应过来自家的动作有多么的不合时宜，立刻将她的手臂放开，干咳了一声坐回软垫上。

花蕊娘还有些傻愣愣的，半天才点了个头，低头轻轻说了一声：“谢谢宗少爷。”便拉过豆芽篮子，神情慌乱地跳下车去了。

宗少城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她们姐妹俩往前走得几步又回过头来，便伸手对着山门上的“隐峰寺”三个大字指了指。

花蕊娘冲着他微笑了一下，抓着花云娘的手扭头往山门处爬去了。

宗少城放下帘子，想了想，便伸手探进怀中，摸出一枚三钱左右的碎银子出来。

那银子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宗少城却渐渐看得入了神。

仿佛又听到那脆声脆气的声音道：“给你，你拿去吃点东西吧。”

宗少城眼神一深，唇角的笑意仿似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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