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勾栏听曲暮时归
车轮在邵府门外的青砖上滚动,最终停了下来。
邵湘君怀中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鸟,仿佛一位等待丈夫归来的贤淑贵妇,站在灯笼下远眺。
夜京棠从马车中步下,邵湘君面带微笑:
“京棠,商谈结果如何?杨冠未曾刁难于你吧?”
“三娘,何故在此守候?”
夜京棠踏上台阶,轻抚那只比他更会享受的鸟:
“未曾。费尽唇舌,方与杨员外理清事宜……”
“咳咳——”
正在卸马车的陈彪与两位生面孔的镖师,听到此言,不禁踉跄,回头望向夜京棠,心中所想大概是:
你总共说了不过五句话,这也算费尽唇舌?
杨冠未曾刁难你,你自己心知肚明。
老仆杨朝与六子等人,反应倒是平淡。
在他们眼中,少东家今日确实费尽唇舌。
若是在无法无天的边关小镇,遇到这种无赖,少东家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解决后便转身离去。
夜京棠无视众人的目光,继续温和地解释事情的经过,以免邵三娘受到惊吓。
邵湘君自始至终跟随在后,自然不会惊慌,她如同温顺的小妇人,待夜京棠说完后,轻咬下唇,眼神中流露出崇拜:
“真是了不起,家中有男子果真不同~”
美人露出崇拜的眼神,其威力不容小觑。
夜京棠虽不重名利,但在三娘崇拜的目光下,也不禁有些飘飘然,他大男子气概地挥手:
“不过是小事一桩。”
“方才我与你大伯母商议,让你担任邵家的少东家,月薪百两银子,你不会觉得少吧?”
少东家,大约相当于邵氏集团的副董事长,权力足以开启银库;月薪百两白银,换算下来便是月薪十余万。
这样的待遇未免过于丰厚,夜京棠若接受,定会感到心中不安,于是摇头道:
“三娘曾言男子应自力更生,转而又给我这般待遇,街上的掌柜们定会不满。就按镖局镖头的薪水来算吧。”
陈彪听到这话,连忙摇头:“夜少爷,您真是太见外了,您今日平息了杨冠之事,省下的银两何止这些。再说,镖头月薪十二两,对您来说能做什么?邵少爷外出饮酒,花费都不止这个数……”
邵湘君也点头道:“正是。担任少东家并非轻松之事,外出应酬的场合繁多,若与文德桥的官宦子弟饮酒听歌,你连打赏女子的银两都拿不出,岂不有损邵家颜面?这些银两仅作零花,你若真觉不好意思,只需尽心为家族效力即可。”
夜京棠见状,便不再推辞:
“那就依三娘的安排。青莲庄之事已了,家中还有其他事务需要我去处理吗?”
邵湘君手头事务众多——兄长死于江湖,‘枪魁’之名被夺,此仇未报;众多江湖势力争夺财路,无人出面平息;红花楼的几位堂主不安分,不断施压要求她让位。
但这些皆是江湖之事,夜京棠尚不宜涉足,于是她含笑道:
“手下众多掌柜,岂能让东家亲自出面处理每一件事。今日下雨,并无交际应酬,你先休息吧,让陈彪带你在京城四处转转。”
说着,邵湘君靠近一些,拿出一张银票,悄悄放入夜京棠怀中:
“日后他们都是你的人,偶尔带他们出去用餐小酌,也是少当家的职责所在。”
陈彪听到这话,立刻精神起来,迅速将马送回马房。
鸟鸟听到要下馆子,立刻觉得邵湘君怀中不再舒适,跳到夜京棠肩上,对着邵湘君挥动翅膀:“叽叽叽~”仿佛在说——大胸姐姐再见……
夜京棠先回屋换上便服,然后带着几名镖师出发。
但在即将离开之际,邵湘君见陈彪面带狡黠的笑容,又提醒了一句:
“陈彪,你不要乱带地方。京棠刚从外面回来,未曾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世界,你要是把京棠带成邵洛那样……”
陈彪的狡黠笑容顿时收敛,故作老成:
“当家的,你看我老陈像是那样的人吗?”
“三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夜京棠回应一句后,便带着几名手下离开了巷子。
半个时辰后,春香阁二楼。
怀抱琵琶的乐师在台上吟唱着悠扬的小调。
三名身着彩衣的舞女随歌起舞,身姿曼妙。
七八名精壮的镖师,瞪大眼睛从窗口望向楼下的女子,连菜肴都顾不上夹一口。
夜京棠坐在包厢内,举杯畅饮,鸟鸟则在一旁摇头晃脑,似乎比夜京棠喝得还要多。
陈彪双手举杯,向夜京棠敬酒:
“少东家,您还真是懂得节制!”
夜京棠奉命带手下出来团建,自然不会太过寒酸:
“不过是听听曲子,又不是去妓院。边关的女子,说实话,比京城的差远了,八成比我还要壮实,若非我会些武艺,十四岁那年就被抢去成亲了……”
陈彪眨了眨眼,靠近问道:
“少东家,您不会还是……”
夜京棠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
旁边醉醺醺的杨朝接话道:
“看你这眼神,以少东家的相貌,若是出去找女子,女子该倒贴钱。这种亏本买卖,换做你,你会做吗?”
“确实。能与少东家相配的女子,在我看来,只有文德桥的千金小姐。那些庸脂俗粉想要高攀,我第一个不同意……”
“呵呵……”
在勾栏中聆听曲调,享受美食。
正当众人畅饮之际,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喧闹声。
踏踏踏——
是大队步卒奔跑的声音。
几人皱眉,起身至窗前查看,只见众多禁军和黑衙的捕头在雨中疾行,目标似乎是远处的鸣玉楼一带。
“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大的动静,估计是靖王府那边出了状况。黑衙里关押了不少江湖人士,鸣玉楼里也藏有许多武学秘籍,常有胆大妄为的江湖人士在那里滋事,通常一两个时辰就能平息。”
此事与他们无关,夜京棠并未过多关注,继续饮酒。
武夫们的酒量都不小,所饮之酒又属上乘,香气浓郁而不烈,整个上午竟无一人醉倒,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至下午。
酒足饭饱之后,有位好色的镖师暗示着去‘荤场子’继续下一场。
但陈彪明白分寸,听听曲子看看姑娘无妨,若敢带少东家去那种地方,三娘定会将他们全部扫地出门,最终他没有向夜京棠提出,众人便各自散去。
待到天色渐暗,夜京棠再次独自一人一马一鸟,回到了染坊街。
三娘今日给予的银票,相当于预支了一个月的薪水,百两银子,足以租下一个两进的大院,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买下一个能暖床的小丫鬟以解夜晚的寂寞。
夜京棠虽不挑剔住处,但也无刻意吃苦的习惯,下了一整天的雨,屋子破洞如此之大,自然无法居住。
他现在回来,是打算收拾一些物品,与房东太太打个招呼,换个环境好些的住处。
吱呀——
未上锁的老旧院门被推开,里面的陈设依旧如故。
夜京棠将马拴在厨房的屋檐下,收伞来到主屋,推门而入,还在与鸟鸟交谈:
“以后要规矩些,别总往女人怀里钻……”
鸟鸟装作没听见,蹲在肩膀上哼叽:
“叽叽叽~……”
但下一刻,人和鸟都静止了。
屋内空空如也,本就没什么物品,任何变化都一目了然——屋顶的破洞被一件蓑衣遮盖。
但夜京棠和鸟鸟并未注意到这些,只是茫然地盯着床铺。
在铺着深灰色床单的双人床下,整齐地放着一双绣有竹叶的青色绣鞋。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床榻上,头梳妇人髻,斜插着一根碧玉珠钗,看起来是一位年轻的少妇。
少妇的皮肤极为白皙,生有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双眉如同二月初春的柳叶,樱桃小口未涂胭脂,却天生红润丰满,她的容貌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都显得俗气,更像是来农舍报恩的狐仙,或是嫁入牛郎家的仙女,美得超凡脱俗。
少妇身上披着淡青色的披风,只能看到她的白皙双手收于腹部,掐着子午诀,姿态宛如世外高人,似乎正在修炼某种深奥的功法,额头上挂着些许香汗,可见缕缕水雾从发髻间升起,仿佛发烧快要熟透了一般。
“叽?”
鸟鸟站在夜京棠脚边,歪头望向床底,似乎在寻找下面的蒸锅。
夜京棠感到莫名其妙,连少妇超凡脱俗的美貌都未注意到,只是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门。
但屋顶破这么大的洞的房子,在京城恐怕找不到第二家。
“女侠?”
夜京棠回到家发现自己的窝被占了,不可能转身离开,他在门口呼唤了一声,却未见少妇有任何反应,想了想,便握着刀走向床铺。
鸟鸟则是缩着脑袋,躲在门后探头,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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