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逼她正视一次
隔着熠熠烛光,他的眸色宛若皓洁月芒,拨开漫天雾霭,盛进了流风回雪。
慕芸萱被他看得心虚,手里茶杯松了一松,急忙攥紧,语声拔高一度,耍赖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想去就去喽,难不成只许你们男人喝花酒,还不许我们女人去见见世面了?”
话说的义正又辞严,目光却始终在躲闪。
以百里浚对她的了若指掌,一眼便能看穿她的谎言。
搁在以前,百里浚也许不会再穷追不舍,但今晚,他忽然很想也任性一回,很想通过这样的刨根问底,让她正视一次自己的内心。
“你没有说实话。”侧身放下书卷,百里浚调整了坐姿,用一种舒服随意,同时又略带郑重的神色望着她。
那微微摊开的纸页中,墨色小字密密麻麻排成几排,看得人眼晕,真好奇百里浚怎么会有耐心读这么晦涩的书,还读的津津有味。
慕芸萱强迫自己投入在那字里行间,从而忽视百里浚炽热的注视。
然而,百里浚却不允许她逃避:“萱儿,你骗我可以,但不该骗你自己。你心里,早已爱上我了,不是吗?”
“我没有!”慕芸萱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然而才后悔于自己的失态使得她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
百里浚淡然抿笑,眸中风卷云舒,揽尽晴光。
每当他这样温柔的看着她,慕芸萱便觉得自己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此时亦然。
而且,他接下来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每一个声调,几乎都让她哑口无言。
他是这样拆穿她的:“真的没有吗?你不爱熏香,平常屋子里也从来不点任何香料,却为何独独预备着宁神香,难道不是怕我夜里做噩梦,想助我安睡?那日宴席上,你明知慕望舒的提议是个圈套还愿以身犯险,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不输给百里逸?还有……”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慕芸萱以为他说完了,黯然抬头,却发现他正对着自己身后某处失神。
随他的视线望过去,尽头处竟是那株已经败落的星莲。
上次她归宁,顺便把它带了回来,一直摆在窗头悉心照料。如今花季早过,星莲也褪去了倾国倾城的姿态,沦为寻常枯枝。
她日日在等,等待它重新盛开,再叫天下群花失色。
“还有那朵星莲,它早都已经凋谢了,你为什么还一直把它摆在你的妆台上?不是因为珍惜赠莲之人的心意,又是什么?”
最后这句话,像一支箭无比准确地射中了慕芸萱内心从来不愿去碰触的那份五味杂陈的隐秘。
是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她爱上百里浚了。
这份她不敢去正视的心意,被这样赤裸裸的剖白开来,带给慕芸萱的,除了惆怅,还有一份有如汪洋恣肆般的哀痛。
她以为经历过极致的痛处和生死的考验,她的心早冷到不会因俗世间的任何情感而动摇。
可当百里浚用他的体贴和理解一点点融化了包裹在她心脏上的那层冰壳后,她开始难以自持的对他的一举一动上了心。
最初,她以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更多的是愧疚和同病相怜。
后来,她慢慢悟出了其中的真谛。
于是她开始挣扎,开始拒绝,开始时时刻刻警告自己,一个背负血海深仇来到这个人世的厉鬼,是没有资格投入于任何一段美好的感情的。因为一旦她投入了,她复仇的脚步便会被阻碍,!
那么多人都因她的愚蠢而无辜枉死,她怎么可以利用老天爷的慈悲,高枕无忧地享受幸福?那样,她岂非真的成了不可饶恕的罪人?未来还有什么脸去见九泉之下的诺儿和小洛。
更何况,虽然她一直不愿别人给她扣上“身世不详”的帽子。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总会给身边人带来灾厄。
小洛如此,诺儿如此,乐安公主也是如此。
百里浚是个好人,也是绝佳的帝王之才。
前世他悲惨死去,全因慕芸萱被渣男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双眼。她本就欠他良多,若今世不说偿还,反而还再一次牵连到他话,那将来即便是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她也难赎其罪。
所以,慕芸萱几次拒绝百里浚的心意,推开他,冷落他,反反复复的刺伤他。全都是因着这些顾虑,想让他离自己远一些,去找一个真正的好女人,执手白头,相敬如宾,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生。
至于她曾经亏欠他的,她会亲自向百里逸一一讨回,然后双手捧到他面前,悉数清还给他。
镂花窗扇外,夜幕降得极低,天边一袭冷月悠然斜挂,慷慨地将皎白银光撒向人间。
然而月夜凄美,美不胜收,一景一物都仿佛怀揣着难以言说的哀痛,和这萧肃的夜晚一起,舒展着满腔愁怀。
蓦然回首,慕芸萱猝不及防地跌进百里浚深沉的眸光,四目交视中,烛影飘摇,微光浮荡,可奇怪的是,明明彼此之间不过咫尺之距,却好似渐行渐远,最后只能隔着千山万水,遥遥对望,永远也看不真切对方。
世间最有勇气的人也难以做到的事就是面对自己的内心。
况且,情爱之于慕芸萱,不过就是束缚她手脚的枷锁。
她不该有,也不能有。
她很清楚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不是来寻找温暖,而是来终结仇恨。一切放纵的沦陷都可能使她前功尽弃。
她冒不起这个险,所以她不能允许自己迷失心智。
女人天生都有一股狠劲,慕芸萱更甚,她狠到宁肯刺伤自己,刺伤百里浚也下定决心,必须要斩断这份不应该存在的悸动。
反正都是死过一次的冤魂,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痛?痛又如何,最痛的她都经历过了,总不会比那些更痛了……
尖利的指甲刺进掌心,慕芸萱扬起红唇,却不比往日温婉,冷漠的近乎绝情:“看样子,爷好像真的误会了。宁神香不是我备的,是小洛从云痕那儿打听来你失眠的毛病,拉着墨兰一起自作主张,买来要我讨好你的。还有,我之所以会答应慕望舒的提议,也只是为了打击她,顺势而为,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至于那朵星莲。”
说到这,她特意顿了一瞬,羽睫低垂,笑意盈然,眼中有万般光彩,变做话语说出口,却成了更尖锐的铁刺:“凋谢了又如何,季节一到,总会开的。敢问世间万物,哪个不是生而死,死后生,这是自然之道,循环往复年年如此。我不过珍惜奇花,随手一摆,竟也能被你臆测出些特殊意义,高贵的六皇子大人,你是否太自作多情了?”
这话一定伤到百里浚,悠悠烛光下,他眸色晦暗不明,薄唇却血色尽失,矗立良久,只是深深地看着慕芸萱,看进她眼里,看进她心里,仿佛想把她都从里到外看个清楚,好弄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狠话如刀,伤人亦伤己,慕芸萱此时,又何尝不是在承受剜心之苦呢?
但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将他拖进那条没有回头路的绝境,不如决绝地伤他一次。
毕竟,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总有一天他会忘却人世间还有她这么一个狠心的女人,自在地寻找真正的幸福。
深吸一口气,慕芸萱从容站起,窈窕的身段浸润在浮光里,白衣垂地,乌发如缎,波澜不兴的面容上嵌着一双宝石般的眸子,但那双眸子此时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幽深枯寒,看不出半点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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