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如你所愿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八月十六应该是个好日子的。今天长安街头的人有点忙,有点小兴奋,呼朋唤友涌向京兆尹府衙。今天唱的,不,审的是“宁国公府九公子谋杀永宁侯世子被打残未致死”的案子。他们都很担心京兆尹夹在两块巨石中间审案不小心把自己陷进去,他的名字胡图,但为官还是很明白的。城里十几个说书先生也是一早去占了有利位置,自从“来一碗”搞了个高台说书之后,他们危机感很重。说书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需要新的闪光点,需要新鲜血液浇灌他们干涸的题材。
贾誉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很恼火。昨儿半夜才在宫宴上决定今天结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知道?是关家放出的风声?
他把关家妖魔化了,哪用得着他们费这劲儿。昨天在场那么多人,哪家没派个人出来看看,一路上碰到三姑六婆王二麻子都告诉一声,呼朋唤友大步向前,这万人空巷的局面就形成了。贾誉其实很想让人抬着上堂以默默控诉谢灵雨的暴力,但宁国公让人给他传话,好好的把案子结了别再惹事,不然他不介意直接把他打死一了百了。昨晚豫王妃在宫宴上都被挤兑得无话可说了,他还能指望谁呀?
没多会儿,街上又缓缓过来一辆二驾四轮马车,这辆马车有点儿怪,车厢是黑色的,走近了看像是铁皮做的。厢底比正常的马车要低,侧面开门,门下有一格踏脚,窗户是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拉着的茜纱帘子。车厢正面中间伸出来一块板儿,做成长条椅子模样,车夫就坐在那里。车在府衙门前停下,后面骑马跟着的随从都下了马,一个嬷嬷模样的妇人和一个丫鬟一左一右站在马车门前,门开了,先下来一个小姑娘,穿着软银轻罗百合裙,淡紫色绑袖右衽短襦衫,挂着璎珞圈,双丫髻上只绑着紫色缎带,杏眼圆圆,肤若新荔。少女站到一边,接着又下来一位夫人,着白色的二十四幅马面裙,玫瑰紫牡丹花纹蜀锦长衣,圆心髻簪黄玉簪子,手里抱着也是穿紫衣的小孩,边上仆妇也不搭把手,贵夫人抱着小孩,带头往公堂走去。
京兆尹听到永宁侯夫人到了,从后堂迎出来。
“给大人添乱了。”谢灵雨手里抱着关刀,只微微颔首。京兆尹倒是拱手为礼,“夫人客气了,这是下官职责所在。夫人请坐。”
谢灵雨撇了挂着个手,大马金刀坐在一旁的贾誉一眼,谦让道,“妾身是原告,岂可安坐公堂,大人请上座吧,妾身站着就好。”说着站到一旁,衙役忙把椅子移开。刚贾九一进公堂,就大呼小叫让搬椅子,这回坐那里尴尬得很,他再怎么敢托大,仗着宁国公府的势,对面站着的也是一位超品侯夫人,只能讪讪起身。
“哟,爷来晚了吗?”门口又晃进来一个人,璐郡王是也。
贾九一见,恍若霜打茄子,蔫了。他始终就没想过向璐郡王讨公道,哪怕被璐郡王打掉了八颗牙,当场也只是一味找谢灵雨麻烦而已。他始终记得前两年,璐郡王跟豫王世子争一只红头将军,都打破了头,寡居的懿长公主一反常态,带人打上门去,手持先皇所赐“纯钧”宝剑,劈开豫王的书房门扯着他直奔昭明殿找武佑帝评理。最后豫王罚俸半年给璐郡王养伤,太后娘娘气得仨月没下榻。贾九的不详之感愈浓,这瘟神避都避不开啊。
京兆尹从位子上下来给璐郡王见礼,璐郡王满不在乎道,“爷是来当证人的,我边上等着就行,你继续吧。”走到谢灵雨身边,作揖见礼,又跟关雎打了招呼,伸手接过关刀,“阿蒙,哥哥抱着你吧,别累着姨母。”关刀很是喜欢他,毫不犹豫扑到他身上去。
那边京兆尹一拍惊堂木,衙役喊了“威…武…”,审案开始。
谢灵雨当然不会自己去叙述案情,永宁侯府的大管家晴空代劳了。晴空不紧不慢,不添不减把当天的事又说了一遍,堂下围观者里有当天在场的,与旁边的人说,“永宁侯府厚道,竟是一句不曾偏向自己。”这事儿摆明了皇帝是站在永宁侯府这头的,人家却不愿仗势欺人,落井下石。京兆尹问璐郡王,“郡王爷,刚管家所言,可有虚假?”
“没有,当天确实如此。”璐郡王很是爽快,打落水狗而已,他不甚在意。
“贾公子,可有申辩之处?”京兆尹又公事公办地转向贾誉,态度也很是亲切。
贾誉很想咬牙表示一下愤慨,但他已经没有门牙了,“果武既个,果也搜仓了。”在场的人晕了,这说的什么啊?天上好多星星啊。贾誉身后一个小厮跑到堂上跪下,“大人,请容小人代言,我家公子是说,他无意伤永宁侯世子,都是误会,何况我家公子也受了重伤了。”贾九点头赞许,这小厮是他受伤之后才在众多小厮中脱颖而出的,因为就他能听懂贾九的意思。
“无心钢珠能直射向我家世子爷,还那么准?”晴空不阴不阳地顶了回去。
“到底世子爷有惊无险。”小厮擦了擦汗。
“贾公子,你有没有证据证明是无心的?”京兆尹又问贾誉。
贾誉颓丧的摇了摇头,能有什么证据,当时只是想出下气,谁知道拍个苍蝇,惹到一窝老虎。
“既然被告认罪,谋害永宁侯世子,诽谤永宁侯夫人,以下犯上,两罪并罚,处以杖刑五十,当堂执行。”京兆尹一语定乾坤,结案!
贾誉脸吓得煞白,这五十杖下去,自己不死也得废了。这贾九自小得宁国公世子喜爱,又嘴甜会来事儿,在豫王妃面前也颇有几分脸面,在宁国公府里都能压嫡兄一头。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再被打废了,怕是宁国公世子也会厌弃他,他姨娘再怎么会撒娇讨好都帮不了他。
“我有问题。”被璐郡王抱着的关刀突然高高举起手。
“小世子有话请说。”京兆尹好笑地看着这个还被人抱在手上的小家伙,在威严的公堂之上,貌似还玩得挺开心?
“既然这位贾九公子说只是打了我一下而已,本世子恩怨分明,他只要让我也打一下,就不用五十板了。放心,我不会用武器,也不用暗器,小爷正人君子,不是小人。当然,这个贾九公子可以自己选,他特别想被打五十下,我也没关系的。”关刀声音清脆,三两下爬到璐郡王肩膀上,居高临下道。
京兆尹很是意外,看了谢灵雨一眼,见谢灵雨只是含笑望着儿子,并不出声阻止。难道谁给永宁侯府施压了?按说不可能呀,胡图真有点儿糊涂了。
贾九不是傻子,不,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立刻就答应让关刀徒手打一下,关键在于徒手,关刀若说拿刀刺一下那肯定不行。不过贾九也学精了,怕白挨一下,非让京兆尹写好判决书,注明关刀自愿徒手打他一下代替五十杖。
“你准备好了吗?不能跑的哦,打不到不作数的。”关刀兴奋地问贾九。京兆尹很及时地回答,“小世子放心,下官把这句加上了。”
贾九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这小孩别是要使坏吧?正自游移不定,关刀已经跟璐郡王打好商量,站到他肩膀上,露出整齐的一排小白牙,笑嘻嘻地望着他,璐郡王顶着个小屁孩,站在他面前三尺处。不对,很不对,贾九想反悔,关刀却已经飞身而下,穿着黑色厚底鞋的两只小脚直奔他大腿而去。来不及了,贾九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射性地捂住胯下。关刀怎么可能懂的让他断子绝孙这么阴损的招数,随着“嘎吱”一声,当日手骨断裂的剧痛再次袭来,贾九又一次惨叫,摔在地上,两手抱着大腿,竟已是齐股折断。贾九明白了,关刀确实是小孩,是力大无穷的小孩。躺在地上想起谢灵雨十岁手持鸣沙刀追杀嫡母的传闻,卫国公府的很重很重的鸣沙刀啊,贾九忍不住流下滴清泪。
关刀又让璐郡王抱回手上,不是他懒,实在是今天脚上穿的厚底鞋,是昨晚特制的,好厚的一块木板,走路太不舒服了。“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吗?”京兆尹看着面前扑闪着大眼看着他,童音软糯,唇红齿白,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亲一口的小娃娃,再看看在地上哀嚎的贾九,扶额道,“小世子请便。”
“谢谢大人,”又学着大人样儿说,“改天我请您喝茶。”这才指挥着璐郡王向后转,又叫上娘亲姐姐,路过正被人搬上门板准备抬走的贾九,特意探了头过去,“你不就想看小爷从高高的地方摔下来吗?如你所愿了,咱们两清了哦。”双手一拉脸颊,扮了个鬼脸。
围观的人自动让开了路,眼睛却直盯着关刀,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可爱的小胖子而已,难道刚刚自己是眼花或者做梦?贾九公子那声惨叫也只是大家幻听而已?不对,贾九还躺门板上呻吟呢。
出了府衙,关刀又闹腾开了。
“我不要坐马车,我要骑大白。”关刀虫子似的在璐郡王身上扭着,就不肯进马车。谢灵雨扶额,关刀这是怕不够出名是吗?“咱还是坐马车好不好,这里到东市要走两条街呢,大白要走到什么时候才到?娘亲有事的,你忘了吗?”
“娘亲跟姐姐坐马车去就好,我自己骑大白过来,”可怜兮兮地望着璐郡王,“蜘蛛哥哥,你一定会陪着阿蒙的对不对?”
“姨母您带着妹妹先走吧,我陪刀儿。”璐郡王不知道什么是大白,可以骑,想来是白色的小马?他记得关雎就有一匹不大的照夜玉狮子,可能关刀有匹刚出生更小的吧。
“那谢谢蜘蛛哥哥了,我跟娘先到绸缎庄等你们去,娘,上车吧。”关雎不怀好意的地对着璐郡王一笑,扶着谢灵雨上了马车。谢灵雨对着璐郡王抱歉地笑了一下,不是她没义气,死道友不死贫道,她不想跟着被指指点点啊。
璐郡王感觉危险系数猛增,背后凉飕飕的。关刀见马车离去,马上大喊,“卖剑,买牛,快把大白牵过来。”本来站一起的几个小厮让开,江路和野桥望了过去,不约而同对望了两眼,悄悄退离璐郡王两步,再两步。
璐郡王内心有一万匹马在咆哮,难怪那小丫头笑得贼兮兮的,这是什么?璐郡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黑冷狠形象啊,还有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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