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儒家之争
先秦时期儒家有所谓五圣。
即孔子、颜回、曾参、子思、孟子。
荀子虽也出自儒家,极为推崇孔子,且著书立说,立言传于后世。
却因为思想太过惊世骇俗,或者说太过于超前,并不被儒家主流认可。
后世列儒家五圣,孔门十哲,荀子并无缘并列其中。
可若是单论学识理念,荀子足以与孟子相提并论。
荀子之道,对儒家主流来说,颇有些离经叛道。
后面带出来的两个弟子,韩非和李斯,均是儒家死敌法家的举足轻重人物。
秦国能一统天下,两人贡献极大。
荀况一语惊人,众皆震动。
淳于髡颔首抚须轻笑。
田骈举步而出:
“学无先后,稷下学宫本就是畅所欲言之处,只要言之有理,便是高论。”
田骈乃是稷下学宫的中坚人物,此话一出,慎到立刻拱了拱手,退后不再多说。
田骈转向荀况,和颜悦色说道:
“不过,吾并不认同荀小兄弟之说。”
“齐万物以为首,万物变化皆有其章,因性任物莫不相宜。”
“国君无德臣属不贤,那是他们不齐,未能贯彻贵齐之要,吾等著书立说,便是要劝谏他们明分立公,各尽其责。”
“民则从与君守于法,如此,天下大治矣。”
“荀小兄弟以为如何?”
子龙听得脑袋都快涨了,被绕得晕晕乎乎,隐隐觉得田骈所说未必是真理,却不知该从何处反驳而起。
果然,稷下学宫这些吃饱了天天论政的名士宿老,研究的东西,非自己这样粗人可以置喙的。
自己还是适合捋起袖子带兵冲锋,或者单对单敲爆敌方脑壳。
荀况年纪虽幼,却是一副淡然自若模样。
拱手拜了拜,缓缓说道:
“田子先生明分立公之理,小子受教了。”
“不过先生之言,小子不敢尽数苟同,若是君王不听劝谏,又该如何?”
田骈愣了愣,好半晌挤出勉强笑容:
“逆天无德,天必降祸殃惩戒,另有圣人出世,取而代之。”
“此便是夏桀无道,商汤代之,商纣暴虐,武王伐之的道理。”
荀况大摇其头:
“非也,非也!”
“天人相分,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道有为,制天命而用之。”
田骈骇然震动:
“那依荀小兄弟所言,又该如何呢?”
荀况目光环视四周,壮了壮胆,大声说道:
“小子以为,人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恶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
“人性本恶,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
“起礼义,制法度,礼乐教化,化性起伪,则涂之人,亦可以为禹。”
荀况朝悬挂堂上的孔子画像拱了拱手:
“夫子有云,仁,礼!”
“仁者,克己复礼,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
“故而,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外王,则天下治矣。”
荀况的话,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话音刚一落下,大殿内嗡嗡声四起。
荀况的这些话,乃是从孔子的儒家思想阐发,可又带上许多自己的想法在其中。
可如今的儒家思想,在孔子逝去一百余年后,经孔子的弟子们整理发扬,终于迎来又一位集大成者。
那便是孟子孟轲!
孟轲之名,在这稷下学宫之中早已如雷贯耳。
他的儒家理念,虽然与稷下学宫其他名士道不同,却仍然得到他们的推崇敬重。
如今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与孟子虽是同出于儒家一门,理念却近乎截然相反。
离经叛道!
离经叛道啊!
讶异之下,众人议论纷纷。
渐渐的,众人目光都汇聚在孔子画像下跪坐着的一个老人身上。
喧哗声渐歇,众人神情意味深长。
大殿陷入诡异的沉寂。
从子龙进大殿伊始,殿内众名士纷纷上前交结认识,却唯有少数几人视若无睹,跪坐如故。
并没上前凑热闹,也不参与众人的激辩。
仿佛沉浸于自身内心之中,超脱万物之外。
这个老人便是其一。
随着大殿内沉寂下来,老人似乎被惊醒了过来。
缓缓对着孔子画像恭敬施礼,这才敛衣站起,转过身来!
一举一动,无不合礼!
老人看着约莫五旬上下,身材高大,仅着褐衣。
头上斑白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以一根荆条固着,脸上带着悲天悯人之色。
老人缓步走到荀况面前,施礼开口说道:
“荀先生,老夫乃是孟轲,老夫对荀先生的说法不敢苟同!”
子龙眼睛瞬间瞪大。
孟轲!孟子!
没想到孟子不在邹国,竟也在这稷下学宫之中。
而年已五旬的孟子称才十来岁的荀况做荀先生,显然已是将他当成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子龙顿时兴趣大起。
儒家学说精微之处,子龙并不了解,不过丝毫不影响知道,这两人的观念背道而驰。
要掐架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大殿内众名士也是兴致盎然围观,就连淳于髡也笑嘻嘻找了个座位坐下。
荀况恭敬施礼:
“孟子先生请赐教!”
孟子语气渐渐重了起来,不怒自威:
“荀先生说人性本恶?此言大谬!”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
“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故吾谓之,人之初,性本善,反躬内求,人皆可为舜尧。”
一番陈述,将荀况刚刚的话语尽皆驳斥一通。
荀况正是少年气盛之时,哪甘示弱,顿时引经据典,再反驳回去。
两方都出于儒家,奉孔子之言为圭臬,一时之间,子曰诗云,争辩不休。
争论的主题越来越精深,非饱读至圣著述,不能跟上他们的争辩节奏。
子龙听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其他各家名士,也尽皆一头雾水。
毕竟他们各有自己思想的渊源论述,并非儒家传人。
眼看两人争辩气氛越来越激烈,开始脸红脖子粗,犹如干柴烈火,随时就会一点炸开。
淳于髡轻咳了声,制止住两位未来圣人的掐架苗头。
将火引到子龙头上:
“孟子先生和荀小先生从孔子言论阐发,各执一端,依老朽之见,所言均有道理。”
“稷下学宫乃是理念交锋之所,兼收并蓄,并不一定要分出胜负。”
“是对是错,何不交由将来之人再做论断呢?”
“云龙子先生,您今日气概昂扬来到学宫,想必也有自己的一套理念,要不就由您来仲裁一番?”
正在隔岸观火的子龙没想到火竟然烧到自己头上。
正要出言推辞,抬头一看,只见淳于髡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一直耷拉的眼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张开,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睿智双目片刻不离自己身上。
子龙心头一寒。
淳于髡的话寻常人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可又是“交将来之人论断”,又是让自己“仲裁”!
莫非,他已看出自己来自后世?
子龙心头狂跳。
淳于髡这老阴货,心里头还是不忿自己刚才的嚣张气焰,扫了学宫颜面。
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知道这会避不开了,不管有的没的,都要就孟子和荀子的争辩主题说上几句。
若是言之无物,就便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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