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坐而论道
魏冉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先生还真是个趣人。”
“无妨,无妨,待魏某为先生牵桥搭线,与我大秦方士论道切磋一番。”
魏冉颇有些汗颜:
“我大秦方士,以太祝君尚大人为翘楚。”
“只是方士之风素以燕齐等东极滨海处为盛,我大秦地处西北,不擅此道,恐怕难入先生法眼。”
子龙神色微动。
太祝君尚?
总算套出秦国方士领头者的名字。
也不知祭炼石牛一事,是否就是由君尚负责。
不过这问题却不能直接问出口,否则只会启魏冉疑窦,打草惊蛇。
子龙不在意地摆摆手:
“魏大人过谦了,天下之道千万,阴阳方术只是其一罢了。”
“道之精进一途,或苦心孤诣,皓首穷经钻研,或坐而论道,触类旁通顿悟。”
“燕齐方术为何能独树一帜,吾以为,根源乃是稷下学宫日日互相交流切磋。”
“孔丘曾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魏冉肃然起敬:
“没想到先生对儒家竟也有所涉猎。”
“先生所言确是至理,道辩则明,我大秦对方术确实不够重视,应该多招揽天下方士切磋交流,互相促进的。”
魏冉正了正色,肃然说道:
“先生与太祝的交流切磋,包在魏某身上。”
旁边拘谨而坐的白起一脸崇敬:
“先生学究天人。”
“能向先生请教奇门遁甲、阵图之学,乃小子的幸事。”
“先生初来乍到咸阳,人生地不熟,小子愿为先生驱策。”
子龙涌起一丝古怪笑容。
这白起以后成为一代杀神,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但凡能抓住一点向上攀缘的机会,绝不会错失。
毫无一丝这个年纪少年常有的腼腆畏缩。
他说这话,怕不是担心自己沉湎于与秦国方士论道,没空教他奇门遁甲之术。
偏又言语恭谨,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魏冉也是个极为精明的人,闻言顿时领会白起的想法,笑骂道:
“你急什么,先生还未有落脚之处。”
“况且,待魏某向大王举荐,大王必会召见先生问策,先生将有一阵好忙的。”
“待安定下来,你再慢慢请教便是。”
魏冉对白起神情言语颇为亲热,毫无一点刚刚才认识的疏离。
更没有因为身份上的巨大差距,对他有所轻视。
润物细无声之中,不知不觉将两人关系拉近。
白起讪讪而笑。
连忙拱了拱手:
“大人责备的是,是小子思虑不周。”
“不过小子甘为先生奔走之心,绝无一丝虚假。”
三人笑谈之中,不知不觉,马车来到一栋三层酒楼前停下。
“灞上秋居。”
一面流苏招旗随风飘扬。
店门口侍立的掌柜小厮见到马车,迅速迎上前来,铺设踏板。
“魏大人,您来了!”
店掌柜腆着笑脸凑近。
车帘掀起,魏冉一手抓着子龙,一手握着白起,相携下车。
短短车程,三人已仿佛成了多年老友一般。
随着店掌柜引导,三人来到三楼。
一面面屏风,将广阔的三楼分割成数个相互隔绝的小间。
魏冉挑了个临窗的桌案坐下。
不消片刻,酒水菜肴接连送了上来。
等闲杂人等退去,魏冉转向子龙,正色抱拳道:
“先生,吾在这咸阳城中有一处别院空置,日常仅有三五奴仆婢女洒扫维护,先生若不嫌局促敝陋,请为先生驻足之用。”
子龙脸上浮现莫名笑意。
这魏冉未免过于殷勤了。
举荐倒还说的过去,毕竟是为国举才。
可若自己收下魏冉的房产宅院,立场就与他牢牢绑在一起。
况且自己颇多秘密,也有暴露之虞。
子龙哈哈一笑,解下包袱取出几块硕大的金子:
“无功不受禄,魏大人盛意,吾受之有愧。”
“此等身外之物,吾多的是,白起,你帮我购一处小院,两进就好。”
“吾性喜静,取偏僻所在即可,奴仆人等都不用准备。”
说着将价值不菲的金块随手抛给白起。
这些金块,别说购一处小院。
就算在咸阳城买个三四进的大宅,再买几十名奴仆,都绰绰有余。
顿时,财大气粗、不肯轻受他人馈赠的怪癖方士大家的形象,跃然浮现。
这世间除了国君贵族,商家名流,最豪富的,莫过于方士了。
毕竟方士术法诡谲,甚至据说还有点金术此等逆天手段。
因此,子龙这下出手,顿时镇住了魏冉和白起。
白起连忙收起金子,震撼应是。
魏冉也是深深注视子龙一眼,笑笑说道:
“先生所言甚是,倒是魏某疏于考虑了。”
神情云淡风轻,并不以被子龙拒绝为忤。
子龙的这些金子,却是离开葭萌关时,鳖孙大王所赠。
鳖孙大王一路修筑金牛道上千里,能屙金子的石牛是尚未见到,途中倒是遇到三两处金矿,采掘了不少金块金粒。
三人并未被这插曲打破融洽气氛,话题转到行军打仗之上。
窗外市井喧闹声此起彼伏。
魏冉指着外头自傲笑道:
“先生请看。”
“我大秦国都,比之临淄、郢都、大梁、邯郸如何?”
子龙向外望出去。
街上行人如织。
只是一个个衣着简陋面有菜色,神情肃然低头疾行。
全都行色匆匆,似乎有性命攸关的身家大事急着待办一般。
竟无一悠然闲逛之人。
远处行来一队手执长戈的巡逻士卒,鲜衣怒甲旁若无人,于大道正中步履沉稳齐步前进。
区区巡逻杂兵,竟也透着一股冲天杀气。
街上行人不需呵斥,自动退到道旁,默默注目士卒,神情敬畏。
就连权贵马车,也早早停下,给寻常巡逻士卒让出道路。
而这些巡逻士卒,同样目不斜视,傲然挺胸而行。
子龙对大秦尚武之风几乎麻木。
秦国兵卒地位竟是如此至高无上,举秦国上下,兵戎才是第一等大事。
权贵给兵卒让行,居然理所当然,毫无不忿之意。
子龙油然生叹。
扫灭战国乱世统一天下的,若不是如此虎狼秦军,那才叫没天理。
只是相对而言。
秦国民众过的日子,未免有些清贫憋屈了。
秦国一直不断向外开战、不断取得胜利倒还好。
民心有所寄托,自然能忍受高度紧张压抑的生活。
可若承平日久,或兵戎遭遇一连串失利,再遇上天灾人祸,恐怕民众就会爆发出巨大的反抗力量。
犹如往一堆干柴中扔入火把一般。
秦朝统一天下后二世而亡,却也是理所当然。
子龙做为后世之人,对秦国的走向脉络心知肚明。
两厢对照下,对“忘战必危、好战必亡”的感受更深了几分。
不过,此等唐突之语,子龙自然不会宣之于口。
毕竟要应验,还要等百年之后。
在座之人,没有谁看得到。
子龙由衷赞叹道:
“大梁或许更繁华雍然,临淄或许更人文荟萃,郢都或许更奢靡豪迈,可依我看来,均不及咸阳之蒸蒸日上。”
“哈哈哈哈!”
魏冉自得大笑:
“先生所言,深得吾心矣!”
“英雄所见略同!”
魏冉大笑半晌后猛地收声,目光紧紧凝注在子龙脸上:
“先生还未论及邯郸。”
“莫非先生对故国家园,别有一番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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