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同类之人
子龙沿围堰堤坝向北而行。
一路上，肩挑手推土石的健壮妇女、半百老人络绎不绝。
子龙仔细观察，却见沿途并无监工督促。
这些人精神昂扬，就算体力不支停下歇息，脸上也带着惭愧笑容，绝无怨言。
子龙看得暗暗生奇。
难道这些人都是自发前来修筑堤坝的吗？
经过一头发斑白、坐在路边歇息的老人身边时，子龙上前打招呼道：
“老丈，我来帮你吧。”
主动拿过扁担挑起两大筐石头。
感受了下，箩筐竟颇为沉重，足有上百斤。
老人慌忙站起，抬臂胡乱擦掉额头汗水，不迭声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
子龙不为所动，自顾挑起箩筐，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老人只好紧赶慢赶跟上，脸蕴笑意，主动攀谈起来。
一通述说来历之后，子龙询问道：
“老丈，修筑堤坝运送土石一事繁重艰辛，如此不近人情的命令，莫非是王殿摄政的姬大人下达的？”
老人呵呵憨笑：
“没有没有，王殿只是发出号召，让大家农事之余，但有闲暇多来协助。”
子龙奇道：
“这么说，你们是自发的？”
举目四望打量路上其他人，赞叹道：
“吾观众人无不竭尽所能，不辞辛劳，竟无一懈怠之人。”
老人笑容中带上自豪：
“那是当然，修筑堤坝抵御水患，这是关系大家自身性命的大事。”
“能多挑一块石头，多修一里堤坝，洪水决堤时我们就多一重保障，你在生死攸关之时，会吝啬力气吗？”
“况且，堤坝围堰出来的田地，也是归我们大家所有。”
“真正辛苦的是那些筑坝之人，他们还要面对水中妖兽的袭扰，老朽只有这点衰微力气，做不了太多事情，正惭愧不已。”
老人语气中带上淳淳教导之意：
“小伙子，我看你是刚来的，年轻人身强体壮，可别像那些令人不齿的自私之人，吝啬体力，偷奸耍滑。”
子龙大受震撼。
不由说道：
“老丈，你们抵御洪水如此辛苦，大王却为了迎所谓金牛，把青壮都抽调去崇山峻岭开辟山道。”
“你不觉得不值吗？”
老人站定，脸色冷峻盯着子龙：
“小伙子，话语不可对王上不敬。”
“大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子龙差点被老人的愚忠气坏，怒道：
“如今迫在眉睫的是救百姓于洪水之中，青壮若没被调走，修筑堤坝不是会更快吗？”
“那能日屙千金的石牛就算运来，又有何用？难道金子可以让民众当饭吃吗？还不是入了大王的私库？”
老人也生气了。
伸手就要去夺子龙肩上的挑担，脸色阴郁：
“老朽不要你帮了，还给我！”
“老朽愚昧，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自认活了这么久，不会看错人。”
“大王登位以来，英明睿智，素性节俭，与民同劳，老朽不信大王开山修路是出于私心。”
“你不可再胡言乱语，否则老朽向王殿告发你妖言惑众！”
子龙简直无语。
这老头还真是个老顽固。
自己倒没有必要和他一般见识。
赶紧陪笑脸道歉，声明绝不再乱说。
脚下步伐加快，肩上挑担死活不肯让老人夺走。
老人无法，只好气咻咻一路小跑跟上。
脸上怒气未消，便再不肯和子龙多搭话。
子龙冷静下来，也有些好奇。
这不是东西的鳖孙大王居然如此得民望？
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也许姬无害口中说的那位先生会给出答案。
子龙不由对即将到来的目的地期待起来。
一路紧赶慢赶，小半天后，两人终于到达终点。
子龙顿时被眼前浩大的修筑现场震慑住。
延绵十数里的堤坝至此而止，没入滔滔洪水之中。
泱泱数千人蜂拥而聚，号子声不绝于耳。
大半数人在堤坝上忙着将刚运来的土石递送下去。
掺杂着部分青壮的其余人等，则身处洪水之中，仅头颈露出水面。
一个个手臂相挽，以身为墙挡住洪水。
接过递下来的土石沉入水中，堆砌好堤坝的基座。
子龙看得心神剧震，鼻子微微发酸。
不管鳖孙大王是昏庸还是贤明，这些蜀地先民太过艰难，也太过可敬！
自己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要助他们克定灾难！
曾许下的第二个愿望，守护蜀地百姓，从未如今日这般坚决不可动摇。
洪水！
妖兽！
孽龙！
若不能将之尽数平定，自己就待在这先秦时期，不再离开了！
好半晌后，子龙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才发现肩上挑担不知什么时候被老人接过去，老人也混入熙熙攘攘人群之中，不知所踪。
子龙极目四望。
片刻之后，找到一处略高出堤坝数尺的土台。
上面摆了副简陋的桌椅，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端坐其上。
老者一头长发依旧乌黑，头顶盘起发髻，横插一根荆条固定住。
只有两侧鬓角有丝丝缕缕银发，被整齐梳理到耳后。
老者意态出尘，颇有世外高人的神采。
一双修长凤目炯炯有神，时而凝注于洪水中的修筑现场，时而扫过堤坝上的人群。
这老者，想必就是姬无害说的先生了。
一位精通治水的大才。
以子龙的后来者眼光，也能看出，此人确实没辜负鳖孙大王和姬无害的赞誉。
先秦时期工具简陋，不过区区一些石锄青铜镐木撬棍而已。
并无后世能工巧匠制造的大型器械。
能做到如此程度，已属难能可贵。
这位先生确实精于治水。
也不知他与还在咸阳混日子的李冰，谁更胜一筹。
子龙摸了摸怀中楚斯给的兽皮卷，有些迟疑。
要不要将都江堰的修筑方法传于此人呢？
子龙定定站于原地，心头天人交战不已。
许久之后，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都江堰的修筑方法给了此人，自己岂不是又将历史大肆改动？
楚斯说过，多重时空有强大的自我收束能力，改变历史，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改动越大，代价就越大。
自己助主公统一三国，代价是身躯消散。
都江堰存在几千年，造福无数川蜀百姓，如此重大的水利工程，修筑者被自己改变，谁知道代价又有多大。
若也是身躯消散，自己倒是不惜此身，可岂不是无法清理漫山妖兽？
退化宝石可不像是兽皮卷，可以传于别人。
这险，似乎不能冒！
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可敬的黎民百姓，多受几年洪水灾厄。
子龙心情沉重不已。
浑没注意，自己身处熙熙攘攘人潮中站立不动，颇为显眼。
土台上的那位老者却是注意到了子龙。
脸上浮现轻笑，对子龙招了招手。
子龙讶然挤过熙攘人潮。
刚一接近土台，子龙脸色微变。
冥冥之中，顿时察觉出异样。
这老者，给自己的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蓬勃的生命力中，带着一丝死亡的腐朽气息。
他似乎和自己一样，经历过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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