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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添妆,凤凰钗


那鲜艳明亮的红绸,映着陆敬尧脸上的喜色。

上饶溃堤,虽然怒江冲刷掉了所有痕迹,最终也只定案为天灾而非人祸,但仍有不少金陵官员落马革职。

陆敬尧原本心下惶惶,按理说他至少也会落得一个督办不利的失察之罪,没想到最后竟然未被牵连。

长子陆伯渊道:“父亲为官二十载,官声如繁如织,上饶堤已经是十年前修建,天灾险情哪怕是天子也无法阻止,父亲您在灾后殚精竭虑,为难民们做的这些事情,想必也是被太子殿下看在眼里的。若是还要一味的降罪于您,民意恐怕也不会答应。父亲本就不必过于忧虑了。”

陆敬尧抚了抚墨须,一向儒雅的面容罕见地流露出几分自得来。

“为父本就成竹在胸。官场上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太子殿下比你我更懂。纵使为父犯了小错,甚至是私德有损,这些都无伤大雅,只要没有触犯到这个皇朝最核心的利益,看在我是为百姓真正做事,做的是有利民生的实事的份上,上面那位……”

“也会对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这是在教子。

当然,这样的话,陆敬尧也只跟长子陆伯渊说。

幼子亭遥,身体孱弱,他是不指望他了。

对陆伯渊,他却寄予厚望。

陆伯渊面容严肃俊美,那是一种跟陆亭遥的春花秋月色截然不同的风采,他垂眸,神色竟然并未因自己父亲的话露出多少意外。

“当然啊,为父这次能侥幸没有被太子殿下追责,也是托了你未来二弟妹的福……”陆敬尧又道。

陆伯渊蓦地抬了抬眸,听见他父亲继续道:“沈氏女此次为金陵百姓做的,在民间落得了极好的名声,连太子殿下也是亲口赞赏过,说就连怀玉公主都不能与之相比。”

“这样的女子,早日替阿遥迎娶进门,对我们陆家的声望,也是更上一层楼的。”

“难怪父亲主动重提,尽早为阿遥举办婚礼的事情……”陆伯渊喃喃自语,俊美严肃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又放低了声音,提醒道:“可是,阿遥恐怕不是像父亲这般所想的。”

陆敬尧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关系,他喜欢沈氏女,最终我们不是让他如愿娶到了吗?”

“伯渊,为父知道你是疼惜你弟弟,但人心本就各自有异,你不能要求人人尽相同。”

“像为父,更看重的是陆家的生死荣辱,如你母亲,看重的是阿遥的衍嗣绵延,而阿遥,看重的是沈氏女本身。”

“但,这并不妨碍他迎娶沈氏女,不是吗?”

“我们每人都如愿以偿,至于本意如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和目的,这重要吗?”

陆伯渊唇角严肃地抿起,答不出话来。

陆敬尧儒雅地笑着,拍了拍长子的肩膀,“你啊,到底还年轻,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过你媳妇有孕,说起来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好好想想为父说的话。”

陆伯渊道,“……是。”

他的妻子卫若娴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

金陵游园那夜,九霄阁的城楼上,她的婢女暗中下黑手推了沈骊珠一把,将人推到了太子怀里。

幸得太子未曾怪罪,否则……

回家后,他凌厉质问妻子,为何要指使自己的婢女做这样的事情,卫若娴自是不肯承认,只慌乱道婢女或许是失了手。

然后,夫妻两人便是冷战。

直到没过几天,卫若娴在母亲那里用膳时,闻到鱼腥味儿犯恶心,请来府医一把脉,查出已有身孕,算算时间是新婚夜不久就怀上的。

妻子有孕,又有母亲从旁劝说,他重新搬回了主院。

此后,卫若娴不再故作那贵女的清冷骄矜,温柔小意地认错,说自己真的不知婢女为何推沈骊珠。

陆伯渊也不想跟怀孕的妻子计较那么多,只警告她,那今后就是他们的弟媳,这样的事情有一却不可再有二。

卫若娴连忙点头,甚至主动提出她现在有了身子不方便伺候,要将身边的丫鬟开脸送予他做妾。

陆伯渊并不重欲,虽然那丫鬟生得俏丽圆润,他却不喜,便拒绝了。

卫若娴却好似被感动得不轻,贴上他胸前,道:“以前都是娴儿的错,夫君如此待我,没有二心,不纳二色,娴儿今后也一定听夫君的话,好好侍奉公婆,尊敬二弟,也……跟未来的弟妹和睦相处。”

怀孕的妻子最近也确实越发温柔小意,对他无不顺从。

陆伯渊垂眸。

应该不用太担心,沈骊珠嫁入陆府后,她们妯娌之间的关系了。



大晋女子成亲前,有闺中好友或族中姐妹为之添妆的习俗。

若是当年,永安侯府嫡女众星捧月,恐怕大半个京城的贵女千金都要给她来添妆,如今远在金陵,曾经光艳浮华的名声褪去,留在她身边的寥寥无几,来的也就只有表妹齐宝衣和陆如薇。

在两人的见证下,沈骊珠摘下面纱,褪去素衣,换上成亲当日要穿的嫁衣——

今日是添妆,也是试妆。

嫁衣上身,搭配什么妆容,什么头面,都得在今日一一弄出来,以免成亲那天手忙脚乱,差错频出。

嫁衣若是不合身,腰身宽了或窄了,也可以提前让绣娘修改。

务必求大婚时一切尽美。

嫁衣鲜红如火,刺绣繁复华贵,只是除了皇族,寻常女子嫁娶不得用凤凰,不然就是僭越之罪,那上面绣了大片海棠花,花蕊缝着数枚珍珠,竟然是别出心裁的美。

只是嫁衣裙摆过长,沈骊珠不得不在好几个婢女的服侍下,才将之穿上。

“哇……”哪怕沈骊珠只是换了嫁衣,发髻未梳,妆容未点,齐宝衣见到她这个样子,就已经忍不住小小的惊呼出声,“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表姐穿红色呢,原来……这般好看!”

齐宝衣今年也才十五,沈骊珠被接到金陵时,她年纪更小,原本听说这个表姐是如何如何光艳美丽,名动上京的,但初见时却被她那病骨支离,随时随地都要灯摇烛灭的样子给吓到了,之后又一直见到的都是骊珠戴着面纱,穿着普通的模样。

所以在她的印象里,表姐一直都是寡淡冷清的形象。

就算上回在七宝琉璃坊也被小小的惊艳的一下,但那次——

骊珠并未穿红。

齐宝衣有种刻板印象被一朝打碎的惊艳。

墨发,雪肤,红颜。

就连眉眼都被映衬得鲜明浓烈了起来。

一瞬间,光艳流转,摄人心魄。

沈骊珠照着等身的鸾镜,轻轻朝镜子里的人一笑。

“不行……表姐你别笑了,你再笑我心脏就受不了了!”齐宝衣故作西子捧心状,嘴里夸张地道。

陆如薇笑意盈盈的一点齐宝衣额头,嗔怪道:“你就贫吧!”

然后,在妆娘给骊珠梳妆的时候,陆如薇拿出一只匣子推了过来,“骊珠,这是我给你的添妆。”

沈骊珠打开一看,里头是只成色极好的镯子,羊脂白玉中,一缕墨色如烟,既珍贵又稀罕。

添妆不能推辞,她收下后,道:“谢谢你,如薇。”

齐宝衣抱着陆如薇的胳膊,替自家表姐打趣,“如薇,你该不会就只准备了一份礼吧?那可不行哦,现在送的这个叫添妆,等我表姐嫁给你二哥哥,进了门你作为小姑子,还得准备一份给嫂嫂的见面礼才行!”

“还用你说!”陆如薇骄矜地哼了声,就要笑着去掐齐宝衣粉嘟嘟的脸蛋,“齐宝衣,你这妮子真是越发会狭促人了!”

在两女嬉闹时,妆娘给骊珠梳好了发髻。

大晋女子待字闺中时,不必束发,可发披肩头。

一旦嫁人,就会将全部长发绾起。

以此区分是否成亲。

妆娘的手巧,几下将骊珠的长发绾上去,戴上发冠,鬓边又斜簪了几根步摇。

那发冠虽然不比公主皇妃们才能用的凤冠,但也华贵美丽。

妆娘惊叹道:“奴家芳龄十五就给人梳妆谋生,做这一行近二十年,也送过不少金陵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但是像沈小姐您这么美的,还真真儿是——”

“大姑娘坐花轿,头一次!”

但是,说完妆娘瞥见骊珠脸颊边那道淡色的疤痕,“就是可惜了……”

虽然上了妆,也能遮盖一二,但终究是白璧有瑕,令人心生惋惜的。

浅碧神色紧张,这梳头娘子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

对这道疤,沈骊珠自己倒是不曾有那种禁忌不能提及的感觉。

已经毁掉了,遗憾也是无用的。

她雪白的手腕一动,从妆台上拿起一支点妆的笔,取出些许金箔与珍珠,细细往脸上贴去,恰好遮挡住那条疤痕——

珍珠与金箔萦绕在脸颊边,与女子落下的鸦浓睫羽交相辉映,正如点睛之笔!

沈骊珠放下点妆笔,抬起眸,“娘子觉得现在如何?”

“好,好极了!”妆娘激赏地赞道,“小姐真是巧手妙心,世间少有!”

“您过誉了。”沈骊珠矜淡道,“若是娘子今后的女客里,也有如我这般面容有瑕者,皆可用此法遮盖。比敷粉要自然许多。”

这样别出心裁的金箔妆容,若是在贵女间用,足够风靡上京,大出光彩了。

这位沈小姐就这么……允她给别的新娘用了?

妆娘心下震惊又感激,“那就谢过小姐了。您可真是……”

她没读过什么书,腹中言语匮乏,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只觉得自己活了小半辈子,但见过如这般的人,也就眼前一个。

最后,妆娘说:“沈小姐,虽然貌有瑕疵,但是心如琉璃般通透,比那凤凰还耀眼美丽,相信您将来或有坎坷崎岖,但最后定能逢凶化吉,姻缘美满,儿女成双!”

这个时候,沈骊珠还不知道,妆娘的话……一语成谶。

在不久或遥远的将来,都一一应验。

眼下,她道:“承您吉言。”



试过嫁衣和妆容,齐宝衣和陆如薇也给她添过妆,想到三日后就是大婚,沈骊珠心里也很难平静。

自己……真的就要嫁人了么?

有些羞涩,有些紧张,还有些忐忑。

又有些伤感。

远在京城的母亲,未能亲眼看到她嫁人。

不知母亲是否安好,今生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沈骊珠纤手抚过那如火明艳的嫁衣,她没有让自己沉溺在低落和难过的情绪里太久,忽然又想到什么。

对了。

宝衣的添妆。

这丫头神神秘秘的,叮嘱她一定要等没人的时候再打开看。

方才如薇在的时候,闹着要瞧瞧她到底送了个什么宝贝,宝衣都硬是没让。

浅碧在收拾大婚那日要用的东西,沈骊珠唤朱弦,“将宝衣送我的那个添妆盒子取来。”

“是,小姐。”

那妆匣设计得精致,沈骊珠拿到手中,打开后只见一套蓝色宝石头面躺在里面。

她抿唇轻笑。

这丫头,定是将这个月的例银都用来给她买这个了吧。

只是,这宝石头面虽见用心,却也不必避着如薇吧,不让她瞧见吧。

沈骊珠眉尖微蹙。

想了想,将那蓝色宝石头面拿了出来,只见一抹华灿流金的光芒倾泻了出来。

她指尖一僵。

那是……

一支凤凰簪子。

凰羽鎏金,火彩衔珠。

凤凰,只是皇后才能用的。

哪怕姑姑宠冠后宫,也不曾用过十二翎羽的凤钗。

这绝不是宝衣能够有的东西。

沈骊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但……

她细白的手指轻轻捏紧了凤凰钗,险些扎进掌心,心口激荡,不能平静。

是不安,也是愤怒。

太子他……

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她就快要成婚的时候,送来这样的东西。

还是通过宝衣的手。



千金台。

飞鸽落在鲜艳阑杆上,被一只手捉起,取下脚边裹卷着的纸条。

有人将纸条恭敬呈上。

李延玺展开一看,蹙起了眉。

朱弦说,阿姮收到那根凤凰钗,先是生气,很快就冷静下来,将之藏在匣底,扔在一边了。

李延玺唇角勾起一丝微嘲的苦笑。

看来,还是被识破了啊。

不过也无妨。

阿姮,若是你没有识破,来千金台将凤钗还给孤,孤便能再见你一面。

若是被你识破,你没有来见孤……

那么此钗,就当做……孤予你的添妆。

虽然有可能你并不稀罕,但那是母后昔年旧物,孤只想给你。

哪怕被你永远束之高阁,也没关系。

太子低头笑了声。

但,现在看来,本想在回京前,再见你一面……是不能了。

-

三日时光,转瞬即至。

千金台里,太子回京的日子不知为何,被拖延了一日又一日。

殿下和裴少卿竟然就这么默契的……一再停留。

很快,就留到了骊珠成亲这天。

她披嫁衣,挽长发,画红妆,盖喜帕。

叩拜长辈,聆听闺训后——

坐上了陆府迎亲的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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