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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千错万错都是孤


沈骊珠呼吸微窒,或许是为母亲这一刻凌厉的质问,又或许是为别的,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地回答道:“……是。不再喜欢。”

从三年前起,就不再喜欢。

其实,如若不是齐幸芳今夜相问,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原来自己也是喜欢过李延玺的。

那个人,是她的年少艾慕,春闺心事。

多少次进宫,只为遥遥见他一面,却又近君情怯,不曾靠近。

为什么不能轻易原谅?

大抵是……因为曾经真的喜欢过吧。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死去的不止是从前的沈骊珠,还有她的心。

从此,由爱转恨,由慕生怨。

再然后,她喜欢上了旁人。

“嗯,不喜欢便好,不喜欢了便好……”齐幸芳嘴里喃喃低语地这样说着,又道:“当年,我就说过,齐大非偶,希望你嫁个普通人,太子妃岂是那么好做的?但你说,心悦殿下,愿意一试,最后落得怎样的结局,骊儿你自己是知道的啊。你险些就死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记得,是母亲忍辱含恨,换了我活下来。”沈骊珠鼻子酸涩,低低地说,“……一直都记得。”

“不,骊儿。”齐幸芳却缓缓摇头,轻声道:“母亲从未怪过你。说到底,年少倾心,思慕一人,怎么能算是错呢。母亲心疼的是你从前受过的苦楚,最怕的就是你……重蹈覆辙!”

沈骊珠微微一震,她张开唇,正想说自己不会,却又听见齐幸芳道:“母亲愚笨,向来不如你。但青灯古佛了几年,或许在菩萨真人座下久了,也悟出了几分道理。骊儿你听着,既然嫁给太子为妃,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情,你也不得抗旨不遵,亦无需沉缅过去殇痛,因为你以后总得在东宫过日子的。”

“但,你要记住——”齐幸芳忽然握紧了沈骊珠素白的手,重重的,像是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将这话告诉女儿,“这世上,我们女子最应该先爱的人,是自己。”

“宫门似海,你可端丽,可假意逢迎,但就是断不可以再傻傻对太子交付真心,知道吗!”

不爱,则不会殇痛。

就算有朝一日,太子有了新人在侧,我的骊儿,你也不至于太难熬。



这一夜,除了沈骊珠和齐幸芳自己,没人知道她们的谈话。

齐幸芳出来时,见太子还在,朝他行了一礼,“殿下。”

李延玺朝她颔首,“侯夫人。”

齐幸芳怎能听不出来,太子称呼上的改变,以及那语气里的冷淡。

是因为她掌掴了骊儿的那一下?

她自己心里也后悔。

却不禁想,或许,此时此刻,太子待骊儿确实是有几分真心的。

但,世间男子大多薄幸,何况他是太子,甚至是未来的天子,这样的真心又能有多长远呢?

沈骊珠目送齐幸芳从明珠小楼离开,见李延玺走上前来,她微微避开了那道如灼如夭的目光,声音里染着哑意,“……天色已晚,殿下该回去了。”

李延玺却抬手摘下了她的面纱,眸光在她白皙脸颊上那道鲜红的指印,以及破了的唇角掠过,狭长的墨瞳骤缩了寸许,玉白的手指似要抚上她唇角的伤,却又未真的触碰上,指尖微凝,然后问了句:“……疼吗?”

她逐客。

最终,他却未走。

明珠小楼的院里,一方亭子,几缕月光。

李延玺握住骊珠的手腕,半是强迫地将她拉至亭中那方汉白玉石桌旁坐下。

沾染雪容膏子的指腹,在她唇颊边揉开,那丝玫瑰与雪松混合着的淡淡香气,以及男子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和若有似无的微灼呼吸,就像是午夜宫阙里一场恍惚华艳的旧梦……

尽管太子已经尽量放轻柔了动作,却仍旧有疼意,细密地刺在肤上。

沈骊珠蹙着眉心,脸颊红肿着,模样有丝狼狈,却一声都未曾吭。

她这样,李延玺心上那缕疼惜就越是浓烈如酒,先是灼喉辛辣,而后是连绵不绝的后劲。

他想说,疼的话,不必忍着,可以叫或者哭出来。

但,话在喉咙间滚了滚,却变成了,“……阿姮,嫁给孤的事,你可是想反悔了?”

他怕齐幸芳说了什么,她心生悔意。

睫羽颤了颤,骊珠抬起眸,目光凝上那无双眉眼,“殿下,我还是会遵从陛下的圣旨嫁给您的……”

听到这话,他本该高兴的,但想要勾起个笑,尝试几次却始终不成,最终那唇边的弧度颓然落下。

李延玺喉间一涩,缓慢地问道:“嗯,按照陛下的旨意入东宫,只是永远也不会爱上孤,是吗?”

“……”

春风动,时光止。

两人对视,却谁也没有再开口。

最后,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太子抬起手,那玉白美丽的手摁在骊珠脑后,指尖纠缠上乌黑的墨发,一个吻落在她的眉额,再是眼尾的浅痕上……

呼息灼热,那样怜惜。

她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太子微微喑哑又透着浓烈未名情绪的声音响起,“余生弥长,阿姮,我们打个赌吧,如何?”

“孤就赌你,有朝一日,定会爱上我。”

最后的吻。

落在她破损婆娑的唇角。

无比温柔又浓烈。



距离明珠小楼亭中上药的那夜,已经过去了许久,但,那样决绝而惊心、充满了势在必得与意气风发的话,是沈骊珠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口微窒的程度。

那晚永安侯府天翻地覆过后,明德帝重新赐下圣旨来,依旧还是派身边的大太监徐喜前来宣读的。

只是,这次除了侧妃的位份以外,还有封邑千户。

这是只有得宠的公主才能拥有的殊荣和封赏,如今却给了一个东宫侧妃。

这在大晋朝是绝无仅有的。

就连朝野上亦有争议。

许多大臣都误以为是明德帝为了贵妃家族的荣光,硬要将贵妃的侄女塞入东宫做正妃,太子只愿赏一个侧妃的名分,陛下为了补偿那位沈小姐,便给了她份同公主的千户封邑的赏赐,以安抚贵妃。

那些言官上谏,直言此封赏过重实在不妥,不仅有违祖制,而且一个侧妃便给予如此尊荣,将来要殿下的正妃如何自处?

言官们势要让明德帝收回成命。

明德帝却是笑了笑,“这封赏,可是太子为他这侧妃亲自向朕讨的,爱卿们若有不满和质疑,便问太子去。”

明德帝一笑之间和三言两语,就将问题抛给了太子。

众臣却吃惊。

这……不能吧。

东宫与贵妃不睦,是举京皆知的事情。

那位侧妃,不止是贵妃母族永安侯之女,据说还是二嫁之身。

这样一个女人被皇帝封了做太子侧妃,除却众所周知的明德帝宠爱贵妃,想提拔永安侯府的这个原因,也有不少人疑心,是不是明德帝如今不满意这位羽翼过丰,锋芒毕露的太子了。

谁知,陛下说什么——

这位侧妃,以及予她食邑千户、位同公主的封赏,竟然是太子殿下亲自向陛下讨来的?

那他们方才在那里义愤填膺、振振有辞的劝谏陛下不可骄纵贵妃,委屈太子算什么?

算他们自作多情吗?

当然,吃惊和面面相觑过后,对一个女子有违祖制和绝无仅有的封赏,该弹劾与阻止的,还是得照旧。

不过是对象从皇帝换成了太子。

“这样的封赏,过于隆重,就算太子宠爱侧妃,也不可因此就越过大晋祖制去,还请太子劝陛下收回这道旨意。”

金銮殿上,太子一袭朝服,玄墨鎏金的广袖与衣襟,透出冠美如玉、姿容华贵之威仪。

那双墨眸潋滟而狭长,眼尾轻轻挑起一个弧度,朝那位臣子望了过去,“陈大人熟悉大晋律,那么可还记得开国圣祖皇帝陛下立过一条规矩?”

“——兹以我大晋子民,不论男女,不辩幼老,只要是做出有功于社稷之事,皆可封千户邑地以示嘉奖!”

那位陈大人身体微震,紧接着,神色一肃,手执白玉笏板,躬身回答道:“是。确实有这一条!”

“嗯。那便是了。”太子微微颔首,却是又袖手道,“沈氏是名医女,孤下金陵时,曾得她救过性命。”

群臣微微骚~乱。

原来,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

难怪太子迎娶沈氏女为妃。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戏本里的故事,倒是在现实里上演了。

只不过……

那位陈大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还想要说什么。

被太子轻轻打断,“陈大人是想说,哪怕救命之恩,赏她一个侧妃之位就足够了是吗?”

陈大人古板点头,竟然也直言,“是。”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没错,孤虽是太子,却也没有以为自己这条性命重逾江山社稷和苍生黎民。”太子长身玉立的在金銮殿上,甚是从容地一笑,“沈氏女有功在别处。”

“诸位大人应是没有忘记数月前,金陵水患,上饶决堤的事情吧?沈氏以一女子之身,救扶百姓,施粥赠药,村庄塌陷,除了随行御医,城中无一大夫敢冒险,唯她舍生忘死。”

“大灾之后,必有恶疫,这话也是她着信提醒于孤,及早防范,才避免一场更大的灾疫。”

“此事,可传当日御医上殿为证。”

说罢,太子轻轻击掌。

几名御医被带上金銮来,证明了他所言不虚。

尔后,太子负手在身后,满身摄人风华未教金銮华光敛却半分,又道,“为她封赏的折子,早在数月前就已呈上陛下案前,非孤私心,如此,诸卿可还有什么异议?”

末了,李延玺眼神一抹侧列的裴景澜。

一袭绯红官服,君子端方如玉的裴景澜,接收到太子递来的眼神,心下苦笑了声,却是出列恭敬道:“殿下英明,陛下圣明。”

接下来,众臣便也纷纷跪下,口中高呼道:“殿下英明,陛下圣明。”



散朝后,群臣往金銮外走去。

太子叫住裴景澜。

裴景澜闭了闭眼,停下脚步,轻声道:“殿下如今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李延玺却是墨眸微凝,轻轻眺着远处,那里是宫阙重重,是金屋华堂,也是权力之巅。

他唇上瑰丽,冷冽道,“得偿所愿?不。孤原本许她的是正妃之位,如今只是一宫侧妃,怎能称作得偿所愿?”

眸光轻转,落回到裴景澜脸上。

“景澜,你从前对她有何心思,孤不管,但她如今已是孤的人,懂吗?”

裴景澜道:“……臣知道自己与她从来无缘,从前或许还有丝妄想,但是现在只盼她安好。”

“殿下,你既娶了她为妃,就请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再伤心。”

还有一句话,裴景澜没有说出来——

否则,我怕自己会为此背叛殿下。

太子墨眸微动,道:“景澜,你不必提醒,孤早已下定了这样的决心。”

若将来继位,就立她为皇后,立她的孩子为太子。

嗯。

就算她难以孕育子嗣也没关系,便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就是。

他早已决心,此生只要她。

不纳美色,身无二妇。

他绝不会像父皇那样,最爱的是贵妃,却仍旧娶了皇后,与旁人生了孩子,害两个女子都痛苦。

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下一个李延玺。

至于现在——

有些事,他还暂时的做不到。

这些封赏,就权当是弥补。



明德帝的旨意下达到永安侯府,骊珠下跪听宣时,就已经明白那些封赏……是太子的补偿。

就连她母亲,甚至是贵妃,都未必有这样的封邑,他却向陛下为她讨来了。

沈骊珠抿唇,双手接下了旨,“臣女沈骊珠,叩谢圣恩。”

余光里,是母亲齐幸芳复杂的神色,或许她也没想到太子待自己女儿的真心,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多,更浓些。

还有兰姨娘和沈以凝,两人都是一脸的嫉妒之色,羡慕骊珠二嫁之身还能得太子如此宠爱。

哦,没有沈老太太。

因为沈老太太已经被连夜送去了城外观音庙,如今不在侯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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