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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陪孤一晚,孤就放人


“……阿姮。”李延玺说完,又这般唤了一声,然后看见那屏风后,墨兰淡光里勾勒出的那道纤影,似是一颤。

那一颤,像是隐秘的心事得到了不是全然无动于衷的回应,李延玺心头涌现起微微喜悦,朝她往前踏出一步,“你是醒着的,也听见了孤说的话,对吗?你也并非……”

齐宝衣心头哀求,尖叫,喧嚣,呼唤:别别别,别再上前了……

可是,上天好像聋了一样,并未听到她内心的祈祷,身后脚步声越发的近了,他绕过了屏风,来到了榻边。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头。

啊啊啊——!

齐宝衣心里尖叫,身子颤抖了抖。

所以她也不曾发觉,落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竟然也微微带着一点颤意。

然,手一落下,李延玺便惊觉掌心触觉不对。

他跟阿姮曾有过数次意外的亲近,虽短暂,他却清楚地记得那副身躯有着跟她清冷如画外表一样的纤细单薄,而绝非是这种丰腴的。

或许是先前隔着一道屏风,令女子身形模糊,也或许是生平难得的陈情抒意,令他心绪微乱,此刻方才觉得处处都是疑点。

——不对。

阿姮纤瘦,穿着青衣束绸的样子,那腰肢仿佛似春日碧湖边的柳,极为细盈,好像落入掌中轻轻一折就会断掉,而此女远比阿姮生的要盈润丰腴得多。

并且以阿姮的性子,若是醒来,发现自己被他命暗卫弄来千金台,肯定会给他一巴掌,断断不会这般安静地听完他这些话。

她看起来柔弱,却如同冰雪之下藏着火焰,骨子里有着烈性。

所以——

这人是谁?

李延玺脸色铁青,眉眼闪过一丝戾气,于是那轻且难得温柔地一落手,便转改为狠而凌厉地扣住齐宝衣肩膀,惊怒叱问,“你是谁?”

齐宝衣被“砰——”地掀甩下榻,她明明戴纱遮面,背对屏风,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不知自己是怎么暴露了身份,更不明白为什么太子的手只是在她肩头碰了一下,就那么的确定她不是表姐,立刻温柔爆改粗暴。

但,此刻心里所有的疑惑,都不及性命重要,在李延玺声音冷冽含怒地喊着“来人——”的时候,齐宝衣瑟瑟发抖地噗通跪下,闭眼大声喊道:“我是沈骊珠的表妹,太子殿下您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表姐不会原谅您的!”

她一口气连续不断地将话说完,实在不敢有丝毫停歇。

“殿下,有何吩咐?”少臣撞开门滚进来,就见到做阿姮姑娘装扮的少女跪在地上,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少臣立刻就明白——

弄错人了。

阿姮姑娘是敢往殿下脸上挥巴掌的女子,定不会做如此求饶怜弱的姿态。这少女都快……害怕颤抖得变成鹌鹑了。

而殿下也绝对不会舍得阿姮姑娘这么跪在冰冷冷硬的地上求他。

毕竟鹊桥仙那夜他是亲眼见过,殿下被阿姮姑娘扇了一巴掌,却反倒问阿姮姑娘的手疼不疼的。

李延玺原本的的确确是生出了杀心。

一时的情难自禁倾吐了的心事,却被抛却给了陌生的人听,就像是满腔隐秘被窥知,是失望,是赫然,是羞恼,是惊怒。

随后便不可遏制的想抹掉这个错误,只要这个人不存在于世,就好像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但,齐宝衣求饶时,带着赴死般的决心喊出了那句话,倒让李延玺心中杀意硬生生一凝滞。

他扯唇冷笑,“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齐宝衣闭着眼,猛然摇头,“不不不!”

她不敢。

那模样,就好像只要她不睁眼就不会有事一样。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少女虽然蠢笨,但也不失可爱。

李延玺却余怒未消,不觉得齐宝衣有半分可爱,反倒觉得自己竟然将这般呆蠢的少女错认成了骊珠,心头越发怒意燎燎。

这怒,有对齐宝衣的,也有对他自己的。

“那好,少臣——”李延玺语调冷冽得没有起伏,齐宝衣吓得一下子就睁眼了,“太子殿下!”

她杏眼圆圆。

惊恐瞪大的时候,瞧着……越发蠢了。

而沈骊珠生得一双清冷的眸子,形状优美,略显细长,眼尾微微上挑,偶尔有种不经意的潋滟,但那双眼往往又似冰雪,鲜少有潋滟的魅意。

两人的眼睛生得没有半分相似。

尊贵上位者的垂眸打量,那一寸寸掠过脸上的视线,令齐宝衣身体颤瑟,牙齿碰撞,“太太太子殿下……”

“闭嘴。”李延玺忽然道,像是难以忍受她这个妆扮跪地求饶,突然一扬手,扯落了齐宝衣的面纱。

齐宝衣委屈又害怕,“……”

李延玺觉得还是这样看起来更顺眼些,又忽地垂眸冷笑道:“你说孤要是杀了你,你表姐不会原谅孤?可孤和她可并无关系啊,齐小姐。”

齐宝衣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下,“可是太子殿下您不是……您不是心慕我表姐吗?”

最初的羞恼已然揭过,此刻听见齐宝衣这么说,李延玺面上却一片波澜不惊的矜贵,连半分慌乱也无,甚至似笑非笑地道:“怎么,齐小姐想以此相挟?”

救命!齐宝衣心里大喊了声,这太子怎么这般喜怒不定,发现她不是表姐后,就变得这么恐怖,好像她随意说错一句话就能丢了小命儿似的!

她拼命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的,太子殿下您误会了,民女不敢这么想……”

李延玺心道也是。

阿姮这个表妹看起来就很呆蠢。

谅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李延玺心中戾意渐缓,虽然很是不悦,但他也知道齐宝衣说的是事实。

若是他真的杀了齐宝衣,阿姮必定会恨上他。

太子不知在想什么,视线沉沉地落在她头顶,齐宝衣眼里含泪,大气都不敢喘,也不敢抬头,她忐忑不安的在等待着自己命运的落定。

过了片刻,那道尊贵清冽的声音忽地响起,“今日听闻,齐小姐若敢外传——”

李延玺唇色艳极,却在上下一碰间透出比那艳丽更为危险的狠意,“孤照旧可以让你死得悄无声息,就连阿姮也不会知晓的那种,知道吗?”

齐宝衣从头到脚的一凉,她知道太子说的必定是真的,但今日自己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她慌忙点头,“知道,知道,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说罢,齐宝衣甚至结结实实地给李延玺磕了个头。

“砰——”地一下。

额头都红了。

但是不知道为何,李延玺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他忽然冷声唤道:“来人,带齐小姐下去,换掉这身衣裳。”

“然后,就辛苦齐小姐在千金台多留些时日了。”

最后这句话,虽然是对齐宝衣说的,但却并不是在跟她商量。

齐宝衣很是不解。

但害怕,不敢问。

啊。

太子殿下都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还不放她走吗?

她又不是表姐。

还有,为什么要换衣裳?

她才穿上没多久,又没有弄脏。

不过,太子殿下的行宫有女装吗?有臂钏步摇,宝石头面,胭脂水粉这些吗?

换了衣裙,她想重新画个妆。

齐宝衣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少臣目光一掠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道:

这姑娘真蠢,怎么能做着阿姮姑娘的妆扮,对殿下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呢?

少臣腹诽着,很快听见殿下嗓音冷冽又凌厉的对他说,“至于你,自己滚去领罚——”

这个惩处,少臣倒是不意外。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阿姮姑娘的事情失职了。

本就是他的错。

但是,刚刚还在被他嫌弃呆蠢的齐宝衣:哇哦。

望向少臣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

千金台里,有人挨罚,有人换装。

千金台外,沈骊珠策马停下,勒住缰绳。

许久不曾骑马,她的骑术已经生疏,再加上年轻的马儿脾性烈,她手掌微微被磨破。

藏好掌心的红痕,沈骊珠下马。

行宫守卫竟然未曾有一人阻拦,甚至有貌美如花的侍女,笑吟吟地出现替她引路。

“殿下在千鲤池,娇客随我。”

像是早就预料到……

她一定会来。

沈骊珠咬破了唇,尝到了一丝血腥气,闭了闭眼道:“带路。”

千金台华贵浮靡,亭台楼阁,奇花无数,沈骊珠却无心观赏,只想知道齐宝衣和浅碧的安危与否。

一路行至千鲤池。

她见到阑杆边上一道长身玉立的背影,姿态散漫慵懒,随手洒落鱼饵,那种从内到外透出的、倾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尊贵,却胜过世间大多男子的风华。

特别是今日,他并未穿那身低调的暗衣,而是一袭银紫色的华裳,那点银似珠光熠熠,那抹紫似潋滟沉沉。

“你来了?”李延玺像是知道她在身后,微微侧首,回过头来,“阿姮,孤等你很久了。”

他也未戴那张掩藏容貌的面具,眉是远山墨,唇是胭脂浓,鼻是明雪雕刻线条明稀,这样的人本就是皇朝无数少女春闺梦里人。

“太子殿下。”沈骊珠举止沉静地朝对方行了个礼,却是难得的心浮气躁,立刻便问,“请问,我表妹齐宝衣和浅碧可在这里?”

“是在千金台。”

李延玺随手抛洒了所有的鱼饵,无数锦鲤争先抢食,然后他转身拿帕子擦了擦手,紧接着朝沈骊珠走去。

银紫色衣摆拂过地面,步步都似踏在谁心尖上。

“只是,如同这锦鲤想要天上平白掉落的鱼饵就得被锁在池中供人观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太子走到沈骊珠身前,才停住脚步。

他微微倾身低头,唇似春风裁剪出一枝桃花,灼灼地勾起艳色的弧度,有点像是刻意的引诱撩拨,语气温软了片刻,似情人间耳鬓厮磨时才有的缱绻亲昵,

“千金台这样大,无人引路,阿姮恐怕连她们在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阿姮想要带走她们,是想以什么来交换呢?”

沈骊珠眉眼似覆了一场落雪,无处不美,也无处不冷,抬眼间眸心深处隐约现着丝丝的怒意,余光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引路侍女的身影,她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殿下,她们是你命令暗卫掳来的,掳了人再向我索要代价,世上没有这样无本万利的交易。”

虽然担忧齐宝衣和浅碧安危,沈骊珠也不可能事事妥协。

若是李延玺一而再再而三的效仿这般,拿她身边亲近的人逼迫她,她岂不是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沈骊珠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轻易的就退让。

李延玺却是漫不经心一笑,打消了她这种顾虑,“阿姮,孤只让少臣‘请’你,不曾想到会是齐家小姐。”

不过无妨,虽然中间阴差阳错,事情波澜重重,但总归……她还是来了。

李延玺也是在告诉沈骊珠,他本意并没有想要对齐宝衣怎么样。

是因为她让齐宝衣扮成自己,他的暗卫才抓错了人。

沈骊珠咬唇,是,是她自作了聪明,才让齐宝衣和浅碧落入了太子手里。

“……那殿下要怎样才能放人?”

因着骑马而来,她束在发尾的发带不知何时已经遗落,如墨青丝微微凌乱,一缕散落在耳畔,李延玺见之不禁抬手轻轻地撩起那缕长发,勾缠在指间。

那发丝似上好的绸缎,光滑细腻,触感果然跟他想象中的一样好。

然而这样的亲昵,令沈骊珠微微蹙眉,她别过脸,往后退开,“殿下,还请自重。”

那缕长发从指间滑落,李延玺心头竟然觉得微微遗憾与失落。

不过,人就在他面前。

李延玺又不觉遗憾了,他望向她因为别过脸去,暴露在他眼下那抹雪白精致的耳垂,上面并无什么点缀,忽然想起自己拾到的那枚明珠耳珰,此刻那明珠还在他怀中,李延玺心念一动,出声问道:“今日怎么没戴耳饰?”

那明珠耳珰极为衬她,甚美。

李延玺将怀里的东西取出,本想归还。

沈骊珠不知为何太子忽然问起这么一件毫不相关的小事,她转过头,启唇下意识回道:“我并不喜爱戴这些,那日是阿遥……”

然后,她看见李延玺手中的东西。

正是她之前不小心弄丢的那只明珠耳珰。

原来在这里。

沈骊珠有些惊喜。

“请殿下还给我。”

她不想辜负了阿遥的心意。

李延玺却是在沈骊珠不经意说出“阿遥”二字时,就沉下了眉眼。

唇边浮起嘲弄。

原来,她并不喜这些妆饰,是她那未婚夫所赠,她才如珠如宝的戴着。

他却以为那是她的东西,贴身收藏。

李延玺冷笑了一声,劈手将那枚明珠耳珰扔进千鲤池里——

转眼就消失不见。

“你!”沈骊珠微微睁大了眸子,目光灼灼生怒地瞪着他,似想要骂他两句,但不知骂什么才好,然后她转过身,跑到阑杆边上,似乎想看东西落在了哪里,或是能不能再捞上来。

“阿姮,是想要现在下去将你未婚夫送你的耳珰也捞起来吗?可是千鲤池这样大,三天三夜都未必能捞得上来。”李延玺身体倾过来,将人困在那鲜红阑杆和自己胸膛间,唇艳丽危险地贴在沈骊珠耳边,声音藏了冰冷的嫉妒,“可是,你的表妹和你那婢女,饿上三日,恐怕早就没了性命呢。”

沈骊珠一惊,在李延玺的双臂间转过身,三千青丝如墨般往后散落,几乎要悬落到水面,被青裳包裹的纤细腰肢抵着那颜色鲜艳的阑杆,远远的望去竟然有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娆之意。

她被困住,脱身不得,只能含怒瞪着李延玺,“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连殿下也不喊了。

李延玺想到陆亭遥就妒从心头起,冷笑道:“你陪孤一晚,孤就放人,否则她们就一日不能进食,只能饿着——”

“啪!”

沈骊珠惊怒至极地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太子脸上,连指尖都在颤抖,羞愤地骂道:“李延玺,你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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